第十章 内忧四起(19)
这一席话越发好似当头一个霹雳,田宏遇半晌才说道:“那么依你又该怎样办呢?”于是董其昌就让他赶紧遣人请吴三桂到府上,置酒谢罪。在酒酣耳热时,即令歌女陈圆圆出来陪酒,以使他见色忘怨,再把圆圆乘机相赠。田宏遇虽然感觉董其昌的话不无见地,但毕竟吴三桂一个好色之徒,将来能否成得大事,还在不可知之列,况且最最主要的是,田宏遇也太舍不得陈圆圆,于是就大摇其头道:“既已翻了脸,就还是且待日后有事时再说吧。”
而吴三桂自那天从田皇亲府中气愤愤地出来,回家闷坐,整天茶饭无心,一意思念圆圆,只苦美人已归沙叱利,而侯门深似海,无计可奈何。有时实在想得太厉害,他就悄悄溜到田皇亲府花园的后门,徘徊一会儿。但见碧波滚滚,依然长流,佳人却是消息沉沉,只得长叹数声,嗒然而归。
其时满洲兵寇边急迫,警报络绎不绝。洪承畴正进兵安徽剿击李自成,陈奇瑜又被张献忠杀败;辽蓟总兵唐其仁也让满兵打得落花流水,崇祯帝派总兵祖大寿往援,不想祖大寿见满兵势盛,竟带了部下三千名步兵,斩了唐其仁的首级,投奔满洲去了。崇祯帝闻报大惊,急召廷臣商议。大学士杨嗣昌力荐吴三桂出镇边地。崇祯帝立即下谕,授吴三桂为副总兵,往驻山海关,以御外侮。
见儿子得膺边疆重职,第一个兴高采烈的是老将吴襄,还有许多同朝的官吏及亲戚朋友都来道贺。吴府中大排筵宴,款待来宾,酒热灯红,猜拳行令,开怀畅饮。只有吴三桂愁眉不展,不知情的人还当他初担重任,心里忧惧,所以郁郁不欢。独有大宗伯董其昌在酒到半酣时,含笑向吴三桂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吴三桂连连起身,对董其昌打拱作揖。
转眼就是三天,吴三桂赴任的期日到了,他却好似没有这事一样,吴襄急得了不得,忙召吴三桂到营中,诘问他为什么违延上谕,万一皇上见罪,谁敢担当?吴三桂只是唯唯诺诺。直到第五天,董其昌匆匆赶到吴府中来:“大事已替你说妥,咱们走吧!”他一边笑着说完,一边拖了吴三桂就向田皇亲府中走。
早望见田宏遇已领着几名家丁,远远地前来迎接。吴三桂见了田宏遇,自觉惭愧。田宏遇却毫不介意,且比从前更来得谦恭。三人携手进了皇亲府,大厅上筵席已备。田宏遇让吴三桂上坐,吴三桂谦让不肯,到底还是由董其昌上坐,吴三桂边席,田宏遇下手主座相陪。
酒过三巡,宏遇对家童说了些什么,家童飞奔地进去了。一会儿,就听得屏风背后,一阵环佩声丁东,随即走出一位如花美眷来。吴三桂因有前日之嫌,不敢放肆,只微微地偷眼一瞧。谁知不看犹可,一看之下,不由得浑身惊颤,不用说这位出来的美人正是吴三桂思想得茶饭不进的陈圆圆。
一切都照原计划,圆圆姗姗地到席前,宏遇叫她和吴三桂并肩坐下,吓得吴三桂慌忙侧身避位,被田宏遇一把按住:“都是自己人,将军何必见外?”看吴三桂虽重又坐下却是一副大大不安的样儿,田宏遇一面执酒杯,一面笑着说道:“将军受皇上倚重,将来保社稷、定寇乱、立功卫国,前途正光大。”宏遇边说边指着圆圆:“她是个无依的孤女,老夫衰颓之年,留她无用,敬以托之将军,望幸勿见却。”
这太出乎吴三桂的意外,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老皇亲正应留此婵娟,以娱暮景。小将何德何能,蒙老皇亲如此谬奖推爱,那是万万不敢领受的!”董其昌就也是时候地劝他不必过谦,接着就吩咐田府的家役,抬进一顶青纳绣舆,田府丫鬟扶了陈圆圆就登舆;随着一声吆喝,就如飞地抬往了吴府中去了。
这时的吴三桂坐在席上,喜得举止无措,连应酬都有些失方。董其昌早对吴三桂的心思料如明镜,故意笑着说:“将军醉了,咱们一起告便吧!”田宏遇尚要挽留,深通人事的董其昌给他丢了个眼色,田宏遇会意,就拱手相送。
吴三桂大踏步地奔回府中,刚跨进门来,正见母亲李氏在和圆圆说话。到她听吴三桂说田皇亲推崇自己、所以贻赠歌妓,只有吴三桂这一个儿子、平日异常钟爱的李氏夫人本来日前儿子得膺了荣封,就欢喜不已,这时又见连田皇亲都来巴结,更是乐开了一张瘪嘴合不拢。
第十章 内忧四起(20)
可吴三桂的结发妻卢氏看丈夫对着圆圆喜得手舞足蹈的样子,却禁不住脸色沉了下来,可她克制着自己没有再流露出什么来,吴三桂此时整个魂儿都在美人身上,哪里还有心去关照一下妻子的感觉,勉强和母亲敷衍了几句,吴三桂就携了圆圆的玉腕,并肩进后堂往翠云轩中。两地相思,直到今日才得天从人愿,自然是急急地寻欢作乐去了。
■ 英雄志短
吴三桂自得了陈圆圆,一天到晚,你怜我爱,形影不离,衣食相共。可出镇边地的谕旨期限已过,吴三桂恐皇上加谴,就密嘱兵部侍郎谢廷宇替他请病假。
大宗伯董其昌听得都中谣传,说田皇亲赠美姬给吴三桂,致使他纵情声色,贻误了国事。所以不应该送吴三桂美人,而是应该让他受些艰辛锤炼,以成就一个与国与民有用的人才。董宗伯也在众议纷纭中深悔不已,于是就在书斋中,研墨润毫,写成了一封语重心长的书信:
长白将军阁下:
多日不晤,甚念!近想将军,美人新宠,其乐可知也。曩者,将军名冠武榜,凡知将军者,无不为国家庆得人。老夫虽髦愤,不禁为国家,也为将军喜也。故廷臣之于将军,推崇备至。
曾几何时,而朝廷任将军之谕下矣。夫朝廷以兵权付将军者,冀将军赤心保国,内而扫除妖氛,外而力殄强梁,使明代之江山,转危为安,则将军不啻手造明代,其功业勋德,尚可得而计耶!顾将军志不在此,乃与田畹争一歌妓,甚至废寝忘食。老夫以将军乃英才也,不忍使将军困于情网,而坏国家柱石,故不惜三寸舌,为将军作说客。讵知事成而后,将军不图铭感而思报,反纵情声色,沉缅于曲部之中。
嗟夫!在今日之世,岂尚是人臣恋歌妓时耶?矧厉王以褒姒而亡国,夫差悦西施而吴灭。儿女情长,则英雄气短,此尤不能不为将军虑也。陈圆圆者,一秦淮之歌妓耳,路柳墙花,人人得而攀折者,而将军爱之,适足以辱将军而已。
幸将军以国家为重,体朝廷宵衣旰食之心,为保国安邦之策,青史留名,万年传诵。苟不然者,以堂堂须眉,不为国家效忠,而终年消磨岁日于情天孽海之中,彼项羽自刎乌江,前车犹可鉴也。万一蹈斯覆辙者,不仅将军之不幸,亦国家之不幸也!回头彼岸,唯将军筹而三思之!
董其昌写罢,又检读了一遍,然后加封,命家役送往吴府。吴三桂在和圆圆于后圃中饮酒看花,正兴谑欢谐,忽见婢女手持一个信封进来,三桂见信封上写着“吴将军长白谨启”,就随手一拆和圆圆并肩观看。读罢,无所谓地笑道:“董老头在那里发牢骚了。”
圆圆闻言蓦地立起身来,噗地跪倒在地,珠泪盈盈地说:“董宗伯为将军利害计,为国家安全计,是非去贱妾不可的。将军欲显身扬名卫国保民,也决计非杀贱妾不可的。否则恐蜚短流长,使将军为贱妾一人而累坏了威名,贻误了进取之心。与其这样,那就不如现在就让贱妾立时死在将军的面前吧!”
陈圆圆说到这里,就霍地立起身来,向着庭柱就一头撞去。吴三桂吓得心胆皆裂,慌忙将圆圆一把扯住,轻轻地抱在膝上,低声安慰道:“任凭他们怎样说,我就是拼了这个副总兵不要,也是要和你伴在一块儿的。头可断,海可枯,只有我们两人的情意是万万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