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长生崖。
暴雪骤停,白絮如被,山尖上的积雪层层跌起,偶有地段露出青褐色的劲松,就像狰狞的筋脉似,爬在蜿蜒的山躯之上。
今日,我只身一人前来赴约。
大清早的起,我就借病缺席,连膳食也不曾用,只窝在房间里不见人。府里的几位“针芒”瞧不过,还差人来回催了好些回,好在绿芜嘴皮利索,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
约摸着那帮人自识没趣,因而也不再遣人来问话了,我这才从后窗里钻出来,穿过暗巷,溜到集市,雇了匹马车,直奔长生崖。
“请问来者可是洛阳卿家凤舞姑娘?”一名着白衫的少年从雪色里迎上来,大抵是此地高远的缘故,整个山崖常年笼罩在氤氲的云海里。乍一看,他恰似是腾云驾雾而来。
我礼貌而不失尴尬地用眼神与他交会,轻轻地点头:“正是。”
“我们家少阁主已候多时。”他微微地拘着身,朝前方的排云殿引了引:“卿姑娘请随我这边走。”
沿着斑驳的雪迹走着走着,一抹熟悉的面容闯进我眼里——如漆的鬓角,微黄的眼瞳,细薄的唇角,那个人……我的脑袋像风车似地转着,而他飞快地低头,步履匆忙。
他快得愈是像一阵风,就愈发猛烈地勾起我关于他的印记,白既名!擅闯卿府,假意刺杀,实则引路,腊八庙会,仓皇交会…一幕幕如珠帘散落似地在我脑海里蹦跳。
呵,他果真是长生崖的人,我的唇边勾起戏谑的笑意,这长线需得放足了,鱼才上钩。
“卿姑娘,你请进。”少年指完路,弓着身退下了。
我停驻在气派的大殿里,不到半晌,一阵轻缓的脚步在耳边走过,它偶有踌躇,偶有疾行。这步履的主人并非墨白,应是个妇人,一个心里有故事的人。
“………………”
至此,我心下已有几分底。
看来墨白履诺是要开门见山,他并无与我周旋的心思,如此倒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
她站在屏障后,没有再走来。
屏纱上那层峦叠嶂的远黛、轻描淡写的修竹和隐约的云雾,一瞬间仿佛活了,在我眼前飘忽摇摆,一如数十年的飞快的模糊的光景,教人终究看她不真切。
“小舞…”
那个人轻唤我乳名,自生身母亲离世后,就无人再这样叫我。
她的声音有些许沧桑,却更像空谷幽兰般带着清澈的穿透力。
“你……”
我原有满腹的话,顷刻间,尽数化作鲠在喉咙里的尖刀利刺,教人一时间发不了声,说不出话。
“你有很多的疑问,很多的衷肠,娘亲都知道。”她像是读透了我,径自说:“这些年,苦了你。”
“…………”
我的心像绳索,猛地勒紧。
可是,话还是在心底打着转,怎样都冲不破喉咙和口齿的禁锢。
那些话语太重了,沉甸甸的,每一句都积着数十年的灰尘。
“小舞,你过得好吗?”
她站在屏障后,没有现身。
“数十年又非一弹指,人事更迭自是难免了。”我稍回神,整理气息道:“你若想了解的话,走出来看个仔细就便是了。”
“………………”
她不说话,屏障也静得发冷。
“呵。”
我不禁发笑,一个寡淡的词从鼻腔里跳出来。
她不为所动,就像石雕似地站着,半晌,竟连半分的声色也没。
“小舞,娘还不能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