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槐灵少见地沉默了,在年龄这点上倒是无可辩驳。
“我认输,想说什么尽管说吧。”他打开了盒新的牛奶,插入吸管,向罗拉推了过去,“敬你一杯?”
“我才不喝这种玩意。”罗拉晃晃手里拎的酒瓶,掂起牛奶盒重新放回他面前,“青少年长身体,多喝点。”
她本是开玩笑,然而邓槐灵接过牛奶便一气饮尽了,把纸盒重重往桌上一搁,打开了下一盒,豪气干云有如喝酒。他并不是特别喜欢这种味道,只是机械地叼着吸管,让大脑保持空茫,好像停下来就会被低落的情绪掌控。
罗拉注视他连喝了七八盒,忍不住劈手夺过了吸管。她从没见过这么幼稚的邓槐灵,按照赏金猎人的正常思维,发现问题的下一步是全力解决,无论正当或不正当的手段,不惜一切也要达到目标。
可这个邓槐灵仿佛不是她认识的那个猎人了,他茫然地喝着奶,不行动也不解决,尽管比平时的他看着顺眼,罗拉还是皱了皱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的仿生人不小心跟别人上床了?”
“可能比这还糟。”邓槐灵望着她手里的吸管,又低头看了看牛奶盒,踌躇了片刻还是没继续喝。他打开通讯器翻出了查到的账目明细,递给罗拉。
“这是Rosie在歌舞伎町的消费记录,每天晚上在我入睡之后,他会溜去那里。”
罗拉接过来扫了眼,目光立即被一张张英俊的亚裔面孔吸引了:“他——点了一百个人类?这些人还都是一个类型。”她快速地翻了翻,然后举着通讯器,将那些照片同邓槐灵的脸对比一下,恍然大悟:
“啊,像你的类型。”
“第一次跟踪Rosie那晚,为了防止身份暴露,我购买了五十分钟仿生人性爱服务。”邓槐灵沉吟道,“不清楚Rosie是否知情,假如知情,这显然是对我的报复,以及对跟踪行为的示威。”
罗拉纤长的眼眸里泛起笑意,她大灌了一口酒,才促狭地说:“不一定哦?如果他仅是单纯地想接受性爱服务,而你就是他的性幻想模板呢?”
“不可能。”邓槐灵几乎脱口而出,罗拉的说法太荒谬了,以至于他从没考虑过。可是他忍不住顺着这种可能性想下去,Rosie将他当作性幻想的对象……依旧十分荒谬,但邓槐灵的耳尖不由自主地红了,红晕蔓延到脸上。
“逗你玩的,当然不可能。”罗拉看见他这副样子哈哈大笑起来,脸上的每一点雀斑都笑得生机勃勃。在邓槐灵恼羞成怒之前,她及时止住了势头:
“不开玩笑了,就按你说的,我们假设‘报复说’成立。你不认为Rosie的行为很像人类吗?我是说,一个正常的仿生人绝不会干涉管理员的行为,仿生人不存在私人占据的概念,只有充满占有欲的人类才会报复。”
邓槐灵思索一会儿,道出了自己这些天来的困惑:“有时候我觉得Rosie拥有另外一面——没有什么明显的线索,也可能是错觉,只是某几个瞬间他会呈现出特定的气质,更加桀骜不驯,却更加像人类。”
“听起来有点像自我意识。还记得玛丽·埃利斯吗?她在黑市经历了改造,就变得与人类异常相似。”罗拉猜想道,“或许Rosie在公司经历了同样的改造,他是CyberRose推行的秘密试验项目,也说不定。”
邓槐灵低下头,又叼住一根新的吸管,慢慢啜饮着。
“一直以来我的确是这么推测的,甚至很高兴他能萌生自我意识。可我忽略了一点,”他目光黯淡,哑声说道,“不是每个拥有自我意识的仿生人都像玛丽,会喜欢上自己的管理员。”
吸管发出“咕噜”一声,这盒牛奶也见底了,“Rosie宁可跑去跟白石槿待在一起,也不想留在我的公寓,如果他有自我意识的话,大概已经厌烦了听从我的命令,毕竟谁也不愿意像奴隶一样被驱使。”
“所以他……应该是不喜欢我的。”
罗拉一时无言,这个问题似乎超出了能解决的范围。她最多只和人类谈过恋爱,在找邓槐灵聊天之前,她以为就是情窦初开的青少年经常遇到的小事情。
但是罗拉并没有觉得整件事多么棘手,他们两个都是赏金猎人,用这个职业粗暴的思考逻辑便很容易解决。邓槐灵陷得太深,对Rosie也太过小心翼翼,生怕弄伤了仿生人,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那你就什么也不做,放任你们之间的关系逐步变僵?”她侧眼望着桌上消沉的青年。
“既然他拥有自我意识,我做什么不都是在干涉他吗?”邓槐灵轻声反问道,“他想离开我,也是他的意愿,假如我真的把Rosie当作独立自主的人类看待,就不应该阻拦,也不该窥探他的秘密。”
“哇哦,”罗拉低声地笑了笑,不知是钦佩还是讽刺,“我没想到有一天你能说出这种慷慨的话来。几年前,你还是那个有人打你一拳,你就把对方揍到骨折的小猎人。”
邓槐灵不置可否,露出一丝苦闷的微笑,没有说话。两人相对静默半晌,罗拉忽地撂下酒瓶,站起身来扯住了对方的后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