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忆起那天洛希在手术后离开,刻意编造了许多伤人的谎言,想让他知难而退。在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甚至在看到Rose死亡的记忆之前,邓槐灵都以为是过去的经历让洛希无法再信任他人,全身心地投入亲密关系。
不可否认,接二连三的背叛的确在洛希心头蒙上了阴影,以至于在邓槐灵表明爱意时,洛希根本不敢相信这些珍贵的爱意是给自己的,而不单单属于那个仿生人。
但邓槐灵现在隐约明白了,洛希最在意的并不是他究竟爱谁。就算他一心爱着Rosie,洛希也会装成Rosie的样子讨好他,这就是那个无我的疯子干得出来的事。
……洛希推开他,最根本的原因是舍不得他死啊。邓槐灵在潮湿的雨雾中呼出一口气,那些复杂的情绪像是水雾,沉甸甸地充满了他的心肺。他自以为彻底看透了洛希,却还是不了解对方的心。
对方曾惊慌地向他倾诉那个浸没在河水里的梦,在Rose死前,洛希做了一模一样的梦。洛希是那样害怕他重蹈覆辙,害怕再次失去重要之人,他却没有放在心上;对方期待他遇到危险时能够求助,他却一次也没有拨过那个号码,在全城直播里对洛希说,“别来找我。”
邓槐灵很难想象,他被囚禁在市政中心的那段日子,对方是怎样自责地捱过的。洛希肯定会觉得,因为自己的无能,再一次没有守护好重要的人吧?
“这不是Rosie的错。他守着通讯器等Rose的求救信号,等了很多天,可唯独在Rose出逃的那天,‘术’与二区的走私集团交上了火。”人工智能回答邓槐灵刚才的问题,“那时‘术’的势力极其弱小,Rosie指挥着一支不过三百人的队伍,其中一半多都是妇女和孩子,他只能带着有限的人手迂回应战。”
“他在作战时把通讯器设置成了静音?这就解释得通了。在那样悬殊的实力差距下,‘术’只能采取潜入和突袭的策略,任何一点动静都会导致行动失败。”邓槐灵迅速反应过来。
他对此很熟悉,赏金猎人们在任务中也时常遇到类似的情况,他以前的代理人伊戈尔早就习惯了他不接电话。
“Rosie不能拿整支队伍的安危去冒险,所以将通讯器静音,交给了他当时的副手,让对方帮忙留意。只是当他歼灭了那个集团,回到‘术’驻扎的地方时,那名副手已经被先前冲进营地的敌人割喉了。”
人工智能叹了口气,“这是个巧合,却是个不可避免的巧合。Rosie选择了万分艰险的道路,就注定付出惨重的代价。失去Rose仅仅是个开始,自成立‘术’的那天起,直到今日,从他掌心溜走的珍宝已经难以计数了……而现在,他最不想失去的就是你,除了你,他什么都可以割舍。”
白裙的女孩注视着他微笑,明亮的笑容与幻海系统里的Rose没有两样。承载洛希记忆的幻境明明已经落幕了,她却孤独地留在了雨中,像旧时代徘徊不去的幻影。
没有人能说清她到底是不是Rose,也没有人解答过她的困惑——如果连洛希都不承认她是Rose,那么她对那个女孩的模仿和刻画又有何意义。她只是存在。
邓槐灵忽然体会到对方身上无垠的孤寂,浩瀚得如同宇宙。可他也无能为力:“再过不久我就要出院,帮猎人行会的高层料理分会的事务,以后恐怕没有时间陪你说话了。”
“我完全理解。”人工智能歪了歪头,“你尽了你的所能,不是吗?这段时间你陪我看完了Rosie的记忆,已经让我很开心了,在陈博士死后,我还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我终于懂得Rosie为什么喜欢你了,你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内心却很能体谅人呢。”
在邓槐灵把她从数据存储中心救出来的那个晚上,她曾试图跟他聊天。那时候邓槐灵淡漠地拒绝了,开出十万信用点每小时的陪聊价,后来却还是分文不取地同她聊了好久。
她由衷地感激邓槐灵,这个看似冷漠的猎人有颗鲜活的、能感知他人苦难的心,那双棕眸既能够冷对邪恶,也对弱者怀着一丝柔情,这在塞西娜可不多见。
“是么?”邓槐灵不在意地笑了笑,“可能因为你是洛希的朋友……或者说,你把他当作朋友吧。我并非对每个人都这么好。”
他预备着脱离幻海系统,深蓝的海水便随他心意敞开了甬道,“Rose,我不会对你说,洛希总有一天会忘记从前的一切,接受你代替他的旧友,或是成为他的新朋友,这不现实。但我能为你提供一些现实的建议,一些让你的生活不再孤寂的建议。”
人工智能好奇地望着他,蓝色瞳孔里反射着无数的雨珠下落时的光辉。
“洛希不是将二区行政系统的权限都交给你了吗?这说明他信任你。你想要和人类交流,不如试着用你的能力帮助这里的人,二区刚刚经历了维克托的十年黑暗统治,以及内战的硝烟,正是百废待兴的重建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