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医犹豫了一瞬,微微颔首,两人方才转过身,便见那顾大夫暗自嘀咕道:“京城是没人了嘛,随便派个女人来,不如直接说任我们自生自灭得了……”
姝娘回首望了一眼,见那顾大夫眼底泛青,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屋子西侧,有一个约摸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在帮忙照顾病患,许是听见了那顾大夫方才说的话,她起身凑近姝娘道:“夫人别介意,我兄长也是因这病久不得治,眼看着一个个得丧了命,心烦意乱才会说出这般话。”
“顾大夫是你兄长?”姝娘问。
小姑娘点点头,“我叫焕儿,我和我兄长是在这豫城开医馆的,城中原还有好几个大夫,不是跟着染病死了,就是趁着苗头不对,早就携家带口逃了,现下就只剩我大哥和其余两个大夫了……”
焕儿话音方落,忽得有人急急唤了她一声,喊她过去,焕儿慌忙站起来,走到一个角落里,蹲下身在那个病患鼻息和脉象上探了探,旋即黯然地垂下眸子摇摇头。
很快,便有人抬着竹架子进来,连人带草席子一裹,盖上白布,再抬出去。
姝娘看见焕儿呆呆地望着那人被抬出去后,熟练地低头在系在裙腰上的麻绳上打了一个结。
“这是在做什么?”姝娘问她。
“每日被抬出去的人太多,怕自己忘了。”焕儿苦笑道,“这样就能知晓今日走了几个人,夜里再去翻簿子,将这些人的名字从上头划去,方便对得上。”
她语气异常平静,就像是在做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记录的活,或是这一阵见过了太多亡故的人,一颗心痛苦得都快要麻木了。
见姝娘目露悲意,焕儿安慰她,也像是安慰自己一般道:“放心吧,这些人会被送去给隆恩寺的高僧超度,然后被埋在寺庙后山,那儿风水好,下一世定能投个好胎……”
纵然焕儿这样说,姝娘也笑不出来,如今亦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她问焕儿:“你们先前都用了哪些药方,就没一个有效果的吗?”
焕儿叹声道:“倒也不是说全然没有效果,只是顶多让他们减轻些痛苦,多拖上三五日,最后的结果都变不了!”
“可否将药方拿给我看看?”姝娘问。
“药方在我屋里,这就去拿。”焕儿起身出去了,姝娘在屋里查探了一遍病患的病情后,她又拿着药方回来,递给姝娘。
“下面几副药方都没什么用,最上头这两张都是服用后有疗效的,咳血的次数明显少了,烧也退了下去,只是撑不过多久,又开始重新发热咳血。”
姝娘喊来林太医,二人对着药方比对过一遍,商量着替换了里头的两味药材,对焕儿道:“明日开始,试试这个药方。”
“好。”焕儿没有什么异议,如今这状况,无论什么方子都是死马当活马医,不管成不成,都得去试试。
姝娘一直在疫堂照顾患疾之人,约摸过了亥时,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去了休憩之处,那里离安置病患的屋子远,是个极小的院落,想是从前给下人们住的,里头就一张木榻,两把长凳而已,稍显简陋。
姝娘倒不介意,她是过过苦日子的人,眼前这些,对她而言并不算什么,她打水擦了身,换了衣裳,甫一沾到榻,便沉沉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日,姝娘都重复着白日照顾病患,夜间还要钻研医书的日子。
为了不让自己被传染,姝娘用特别的草药剁碎了浸泡布巾和衣裳,晾晒干了分给疫堂内所有大夫和帮忙照顾病患的百姓用。
她和林太医接连换了好几个方子,可虽让病发得慢了些,但还是避免不了病患吐血衰竭而亡。
姝娘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只能眼看着被抬进来的人,没过几日就又悄无声息地被抬出去,只余下地上一滩未干的血渍,很快又有新的病患占据了那个位置,周而复始,毫无例外。
整个疫堂,堪比人间炼狱。
在这般压抑窒息,每日都是痛苦□□的环境中,姝娘甚至几度心生绝望,只能靠想着正在城外与敌军拼杀的沈重樾,和远在京城的两个孩子,勉强支撑着。
在她来到豫城大抵一个月后,一日天未亮,焕儿忽得拍响了她的门,焦急道:“夫人,我大哥和林太医吵起来了,您快帮忙去劝劝吧。”
姝娘拖着疲惫的身子爬起来,套上外衫,拉开门问:“出何事儿了?”
焕儿拉起她,边走边解释:“我大哥令人将那些重病的都抬到了一个屋子里,说是先救治那些病症轻的,林太医不肯,便与他争执了起来,两人吵得凶,这厢谁都不肯让谁呢!”
还未走到前院,便听激烈的争吵声从那厢传开。
“你放任那些重病的,等同于眼睁睁看着他们死,你是大夫,怎么能作出这样残忍的事!”姝娘认出这是林太医的声音。
“你以为我愿意吗?”紧接着,顾歧低吼道,“如今城中药材紧缺,若是都救,指不定都得死,不如先救那些症状轻的,或许还能救回几个,我做的难道有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