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明天给大强打电话,让他把爸送回来。”孙大力声音沉稳地说,大强是陈抗美的侄子,陈晴、陈雨的堂弟。
“还有,壮壮去比赛的事呢?这么大的比赛,你当爸的不在?什么都要我一个人操心?我盯排练就够受了,孩子大了,不好管了,打不得,骂不得,会顶嘴了。”陈晴哭音重了,壮壮是陈晴心中最重要的事。
“我给你订好酒店、火车,如果需要,让我嬢嬢陪你去。男孩子大了,也该独立,不是事事都要父母在身边的。”嬢嬢即孙大力的姑姑,才五十岁,上个月办的退休,正好没啥事。孙大力一家都在潞城郊区,亲戚多,平时走动觉得烦,关键时候,显出好了,还是人多好协调。
“你说……”陈晴说着,已摇曳着水蛇般细软的腰,瘫下,她将头放在孙大力的腿上,“妈这事儿,要多久?能顺利吗?你两个礼拜能回来吗?”
孙大力松了口气,像答记者问一样,回答完妻子所有问题,他拍拍陈晴的背,顺着她的短发往下捋,摸到她白皙的颈脖处,无意识地揉捏她的耳垂,摩挲耳钉边的螺纹,那是他们结婚十年的纪念礼物。他安慰道:“放心,不会很久的,妈吉人自有天相,睡吧,明天一早,我还要赶火车呢。”
两人一齐躺下。
新月升高了,星星在树丫的更上方,风吹过,树叶沙沙响。
“把空调关了。”陈晴说。
“嗯。”孙大力按了下遥控器,他起床拉开窗,关上纱窗。
夜凉如水,明早要带走的箱子立在墙角,月光下,在地板上,现出长方形黑影。
“我不在家,别和壮壮吵架,吵也不许打,打也不许打重了。哎,孩子越来越大,你打也快不是对手了,真要有一天,你打不过他,被他推开,丢不丢人,气不气人?何苦呢?何必呢?”孙大力躺回陈晴身边,他叮嘱道。
正如壮壮的教育是陈晴的头等大事,孙大力的头等大事是陈晴和壮壮的母子关系和谐。
对,只是和谐,和谐意味着安静,意味着没人找他做主、要说法,评判谁对谁错,他任劳任怨,任差遣,只想过点没有硝烟,有酒有肉有朋友,有钱花,有拳打的平稳日子。
说起孩子,孙大力和陈晴最大的不同是,他并不觉得壮壮一定要上名牌大学,要出人头地。如果说陈晴是虎妈,他就是羊爸。
孙大力总是想,他和陈晴俩,谁也没上成大学,自己做不到的事没有理由要求孩子。再说了,上成又如何?他认识的人中,学历最高的是小姨子陈雨。据他观察,据丈母娘形容,大城市,压力大,竞争激烈,陈雨成天累得像狗,一大家蜗居在七十平米的老破小里,不见得比在小城待着的他们过得安逸。
小城虽小,不光鲜,但实惠,干任何事,都有熟人帮衬。看他的周围,三教九流各路人都有,上过大学的凤毛麟角,个个却凭着市井智慧、家里资源,都能混口饭吃,没听说谁断了顿。
所以,关于儿子的未来,孙大力私心不希望他走的太远,太有出息。太有出息去亚马逊森林研究猿猴吗?三年能回来看一次爸妈吗?
出息是给人看的,轻松是留给自个儿的。他对壮壮有信心,小孩子,成绩起起落落怎么了?才艺不够出众,又如何?
再不济,本地人,家里有房,能差到哪里去?至于吗?天天为一分两分,第一名还是第二名弄得鸡飞狗跳。
当然,以上心理活动,孙大力不会和陈晴说,陈晴的脾气说来就来,骂他像骂小学生,他只是用实际行动说明他的态度。他和壮壮独处时,常把陈晴交代的各项任务打折完成。比如,陈晴规定壮壮刷一张卷子,能看十五分钟手机,他就放水半小时;陈晴只让壮壮每个周末打一盘游戏,他做主,周末包括周五晚,加上周六日,共三盘……
陈雨曾用一本书上的话,分析过他俩和壮壮之间的关系——
“夫妻双方对孩子的态度往往走向两个极端:一个越来越严厉,希望弥补对方对孩子的过度宽松;一个越来越宽松,希望缓解对方对孩子的过度严厉。通过家庭会议,能够平衡父母不同的做事方式,避免其中一方做出极端的决定。”
也许吧。
反正,事实是,陈晴虽然在壮壮身上花的时间、精力多,恨不得24小时在一起,壮壮和爸爸的关系却更好些。
此次曹操杯朗诵大赛,陈晴急赤白脸、夜不能寐、势在必得,孙大力表面配合,急司令之所急,事实上,他暗搓搓的想,重在参与,童年多一次不一样的经历就达到了目的。
平时,全靠他在母子两人中间调和,今天,陈雨在电话中,向他们夫妻俩求助,照顾母亲陆援朝,暂定俩礼拜。此去北京,其他的,孙大力不担心,唯一放不下的是儿子和老婆,时刻剑拔弩张的关系。
“嗯!我争取不和壮壮吵架!”陈晴听进去了,她含泪点点头,搂着孙大力宽阔的肩膀。孙大力扯过一床薄薄毯子,搭在彼此的肚子上,“抱我紧点。”陈晴哼哼,孙大力胳膊用了点力,一分钟后,才松开。
“别走,抱我,我怕。”资深少女陈晴要求。
“抱,抱。”资深捧哏答应。
陈晴沉沉睡去,留在孙大力耳边最后一句话是:“你说,妈的事,小雨没有一点责任吗?”
“别多想了,睡吧,明天我就见到你妈和你妹了。”
“我们陈家,没你都过不下去。”要用到孙大力了,陈晴适时捧捧老公。
孙大力颇为受用,他右手揽住陈晴,左手在空中空挥了几下,落在控制不住一开一合的嘴上,打着哈欠,心里却在盘算着另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