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一道白光从水面上一闪而过。
“月光鱼!?”
颜初静正待细看,李合洵已低呼出声,船娘闻声回头,问在哪儿。他伸手指向方才白光过处,船娘连忙走近几步,只见离船一丈外的水下隐隐有道三寸来长的白光正在来回游动。
哎呀一声,船娘立即抓起渔网,撒入水中。
那白光极是灵动,一下子就溜出了渔网范围外。
颜初静见状,料想这鱼定有不凡之处,掩在长袖里的手腕动了几下,那无饵之钩便钉住鱼鳃。随着扑哧两三声,一尾白光落在了船板之上。
“姑娘好生厉害!”船娘惊喜赞叹,弯下腰抓住那鱼,小心翼翼地放入一个瓦瓮里。
李合洵凑过去看,又伸手进去拨了拨,笑道:“果然是月光鱼。”
“给我瞧瞧。”
听到颜初静开口,李合洵忙将瓦瓮捧到她面前。
半瓮清水被一条不停游跃的月光鱼搅得如沸水般不得安宁。
颜初静仔细看了一下,只见这鱼浑身白鳞晶莹,双瞳透蓝,最奇特的是,经它吞吐过的清水竟成乳白。那一颗颗乳白色的小水泡,好似珍珠一般,沉浮几下后,再缓缓地碎开,与周围的清水重新融为一体。
“你喜欢这种鱼?”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瓦瓮,颜初静轻声问道。
李合洵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抬起头,腼腆一笑,眼瞳宛如黑色晶石,在月色下流转着淡淡光华,清澈得仿佛不染一丝尘烟。
“唔。以前家里经常养着,可惜这几年月光鱼越来越少了……姑娘不是本地人,不知有没喝过月光水熬的鱼汤?”
她指了指瓦瓮,猜道:“月光水?你是说这里面的水?”
“没错,这种鱼虽然肉质粗糙,滋味不佳,但是用养过它的清水来熬汤,却是美味之极。”李合洵一边解释,一边将留有数个细孔的瓦盖盖上瓮口,“姑娘带回去养上两三天,就可以换水出来做汤了。”
鱼汤?
一想到自己在胭脂谷里吃了将近半年的鱼,颜初静就胃口全无。“我不想养,你喜欢的话就拿去吧。”
李合洵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忙于研酒之事,无暇顾及。于是也不推辞,打算带回家替她养着。经此一番交谈,他也不再如先前那般局促,当下就借着月光鱼这一话题,与她说了些关于离江的趣闻。
颜初静听他旁征博引,言之有物,便收起鱼杆,与他闲聊了几句。待到上岸时,见他不忘掏出几个铜板给船娘,买下瓦瓮,又觉其人性情直中有细,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夏末的树荫郁郁葱葱,皎洁月光被枝叶支离成点或片,印在青石道上,组成千姿百态的光影。街道两旁的商铺大多已关上了门,只有寥寥几家小酒肆与卖杂货的小店还掌灯营业。
颜初静顿步别过执意要送她回客栈的少年。
光影零碎,少年眼中的不舍与满足依稀可见,让人莫名心动。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多年以前,曾经有一个男孩也像他这样,固执地,将她送到家门口。那夜的风,也是如此,夹着路边花草的淡淡清香,在他们身边轻轻地缠绕不去。
她知道他的口袋里藏着两张电影票。
可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约辞。
那时候的她,是那么的骄傲矜持,明明知道他只是没有鼓足勇气,明明对他也有好感,却还是接受了另一人的主动。
一场电影,一次错失,如戏青春。
而如今,她早已把骄傲埋入骨里,将矜持视为道具,学会疼爱自己,兴之所至,不伪装,不压抑,不强求……
只是,再也无力重温当年那种青涩的酸甜……
几丈之外,青云客栈门前的风灯散发着晕黄色的光亮,映得灯罩上的白云青鹤分外清明,古雅出尘。
李合洵捧着瓦瓮,站在街口,直至看到她安然步入了客栈大门,才放心转身回家。
就在他走进另一条街巷的同时,四个短打装扮的轿夫分别抬着两顶碧竹凉轿,一前一后,快步经过青云客栈,拐向通往镇西方向的长信巷。
凉轿无帷,轿上之人皆着月白锦衣,只是在前那位还戴了顶松花白纱帽,仅露出青丝几缕,随风飞扬,较之后者多了几分神秘。
这时,刚刚关上房门的颜初静并未意识到,一个注定在将来与她纠缠半生的男子已然渐渐接近她……
镇西,回雨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