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轶温和地笑着,慢慢走近,“我以为有曲子你会睡得更安稳。”
上官嫃面庞苍白,唇无血色,有气无力道:“我素来睡不安稳。”
“我带了御医过来,一会儿给你诊脉。”司马轶在她面前踟蹰,最终在另一张藤椅上坐下了,似是解释一般说,“李尚宫说太后凤体抱恙,迟迟未好。见李尚宫忧心忡忡,朕便亲自带御医过来了。”
上官嫃冷言相对,“皇上日理万机,何必将些无谓的事放在心上。”
司马轶侧头望着她,敦厚一笑,“日理万机自然有人代劳,我很清闲。”
“清闲得要去管人家的婚事么?”
司马轶不置可否,仍旧笑着,“他们很般配,不论家室、年纪、相貌,都很配。”
上官嫃冷嘲热讽道:“摄政王想必是不赞同这门婚事的,皇上不是素来孝顺么,怎敢忤逆父王?”
司马轶诡秘一笑,答:“是朕宽厚,才留了表兄在宫里当差。可他疏忽职守,频频往道观跑,惹姑母心烦。朕只是成全姑母爱子心切,亦算是尽孝道吧。”
“原来除了带御医过来,皇上另有话想要警告哀家?”上官嫃嗓音低缓道,嵌在苍白面容上那对眼珠儿愈发黝黑。
“没有,我只是想看看你。”司马轶扔了手里的树叶,仰头朝树上唤了声“小环”,黑猫哧溜蹿下来,撒娇一般用脑袋在司马轶掌心蹭着。上官嫃还陷在那一声“小环”的余音中惊魂未定,司马轶却起身告辞,“请太后进屋稍做准备,朕去传御医过来。”
元珊见司马轶走了,从屋里出来,见上官嫃目光呆滞,狐疑地问:“娘娘,进去么?”
上官嫃面无表情,却逃一般冲回屋子。元珊望着窝在藤椅上打呵欠的黑猫,若有所思。
桂树下新长的草翠绿翠绿的,一棵棵好似弱不禁风,一大片却生机盎然。莲花靴轻轻踩进草地,柔若无声,袍摆拖曳,将草叶上的露水拭去了。鸽子三三两两聚在鸽舍四周低声叫着,有的一蹦一跳落在藤椅边上,时不时在草地里啄一啄。
上官嫃理了理衣袍端端坐下,点火、烧水、沏茶,忽然望着另一张空落落的藤椅发愣,似乎少了一个月下对饮之人。
挂在枝丫上的灯笼在沉沉夜色里漾出朦胧的金黄,与金陵城上空姹紫嫣红的烟花相较,愈发显得晦暗和孤清。上官嫃才知道烟花能冲上这么高的天,在浮椿山顶都能看见。
元珊拿了件斗篷出来给上官嫃盖上,劝道:“娘娘,吃了那么多苦才调理好身子,今后可要珍惜了。”然后也顺着上官嫃的视线看去,半边天都是红彤彤的,她不禁感慨,“皇上赐婚就是不一样,这时候城里一定热闹极了。”
上官嫃幽幽道:“他成亲,我都没有备一份贺礼。”
元珊叹道:“娘娘就算备上了也送不出去,即便送出去了,长公主也不会收。”
“我成亲的时候……”上官嫃茫然地望着夜空的烟火,思绪回到了十年前。那时候,大概也有这么热闹,只是她被凤冠霞帔压得透不过气,只觉得满天满地都是红色。她却牢牢记住了那只微微颤抖的手,带着阵阵寒意,手心里满是汗水。她当时也恐惧,不知前面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幸好,盖头掀开,她看见了他,然后就不怕了。犹记得他惶惶不安地说自己做了噩梦,梦见太液池的莲花全都枯死了,还看见了女鬼。上官嫃禁不住笑了,眼睛微微眯起来像一弯月牙。
元珊不知上官嫃在笑什么,但见她笑了便觉得十分欣慰。这些年,她发自真心的笑容越发稀罕,整个人仿佛被雪水渗透了一般冰凉。
水壶里咕噜咕噜响,热气袅袅,两人却专注地看烟花,由它一直响着。
这夜才刚刚开始,却被眼花缭乱的烟花层层遮盖,看不到尽头。
看不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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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我思存(1)
金箔剪成大大的双喜贴在新房的朱漆门上,半透明的窗纱之内,红烛燃出耀目的火光。蒙着喜帕的新娘坐在婚床上纹丝不动,纤长的手指却不安地绞在一起。嘈杂热闹的声音渐渐从院外逼近,新郎官被簇拥着往洞房里闯,趁着酒意大声呼喝,笑得狂放不羁。
房门被粗蛮地撞开,凤冠霞帔的新娘浑身一颤,脸微微朝门的方向偏过去。
査元赫醉眼蒙眬,踉跄了几步靠在门框上,呆呆地望着红烛环绕中那一袭炫目的嫁衣。
外边的人都在起哄,査元赫促狭地笑着,硬是把门给关死了。脚步忽轻忽重,还绊倒了东西,听起来不免让人担忧。新娘不禁向前倾了身子,似乎急于上前去搀扶,但又不敢妄动。査元赫拖着步子到圆桌边坐下,良久,拎起桌上的茶壶仰头往口里灌。早已凉透的茶流入心田,如同冰冻三尺的严寒。他想起藤编的案几上那壶桂花茶,咕咚咕咚烧开了,热气袅袅,依稀模糊了她的面容。
夜太深,酒力发作,他头痛欲裂,恍惚中望着那袭妖冶的红,三步并作两步扑了过去。新娘娇弱,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二人一齐倒在铺满红枣、花生、莲子的鸳鸯被上。浓重的酒气从他一呼一吸中喷洒出来,他紧紧钳住她的手腕,隔着喜帕吻住她的耳朵,悄悄说:“我骗尽天下女子又如何?我骗不了你,还有我自己。我喜欢你,上官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