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重门之变’那会儿,半个平江府的妙音们都被圈押在此,那些个不畏神的地痞流氓们夜夜翻墙进去,强奸杀人,无恶不作。被他们折磨死的,含羞自尽的,拐到青楼做妓女的,哄骗出海的,不计其数。后来,他们为了掩盖罪行,联起手来,一日一夜将残余数千妙音尽数屠戮,那叫个血流成河,河水都染黑了。”
“重门之变”过去已经一百年了,这中年汉子不可能亲眼目睹,他知道的这些也是口耳相传听别人说的,但说到血流成河时的惨相,依然流了眼泪。
他抹了一把脸,哆嗦了一下,继续说道:“这些冤死的妙音们不肯转世投胎,她们化成冤鬼留在这,一到月黑风高之夜就出来诉苦。像眼下这情形,天上星月不明,阴气这么重,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就指着我一人扛活挣钱。公子爷,您大发善心……”
正说着话,平地而起一股怪风,呼啸着从三人面前略过,悠忽间消失不见。
中年挑夫见状面如灰土,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冲着黑黢黢的夜空祷告起来。
另一个挑夫年轻力壮,又混又楞,胆子要大的多,嘴上笑话同伴脓包,心里却也直打鼓,劝苏浪说:“既然人家闭门不见,咱们何必巴巴的在这等?苏家、云家都是一样的豪门大家,谁也不比谁高一头,谁也不求着谁,摆着副臭脸子给谁看呢?这万一耽搁久了,鬼婆子、鬼娘娘们都出来闲逛乘凉,一头撞见,岂不被她们活活掐死?”
苏浪被这汉子逗乐了,鬼神这些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普通人害怕是正常的,没必要为难他们,于是挥挥手,打发二人先回去。
他是修真之人,鬼不鬼的他倒不怕,他怕的是里面要见的那个人。这位明夫人为人行事到底是古怪的紧,把人晾在门外不说见也不说不见,这算是几个意思?
或许是因为穷,虽然天色黑透,偌大的妙音堂里也不见一盏灯烛,苏浪不懂这里的规矩,也未敢造次点灯,黑灯瞎火的一个人站在那。天色虽已黑透,但世间阳气未消,传说中的孤魂冤鬼们还不得闲出现招摇,四周除了聒噪的鸟叫,偶尔过路的旋风,一切都还平静。
那位白巾裹头的年轻妙音隔着门缝瞅见苏浪孤零零的一个人侯在门外,竟也不害怕,心里倒是有些佩服。她想了想,咬了咬牙,搬了个木墩子开门送过去。
正通教的信徒需要出家集体修行,不论男女皆不留长发,不睡床,不坐椅子,饮食除了加盐,不加其他任何佐料,也不得饮酒,风俗习惯上与中土迥异。光明朝建国时得到正通教的暗中支持,建国后对其推崇有加,奉为国教,历代正通教的教主都被封为国师,即使是广阳宗最鼎盛时期,其宗主裳清也不得不屈居于正通教教主那扶真呈之下,列班右国师。
因为朝廷的推崇,短短一百年间名不见经传的正通教便风行天下,成为中土第一大教。上至天潢贵胄,高官显宦,下至贩夫走卒,乡野匹夫,举世皆信圣音。
谁曾想烈火烹油的好日子刚刚过满一百年,一场大劫难便从天而降。
“重门之变”使正通教名誉扫地,实力大损,昌盛时期被盲目崇拜情绪掩盖起来的诸多矛盾和差异,在这之后被成倍放大。
中土百姓对正通教的态度有了地覆天翻的大转变,由顶礼膜拜到嗤之以鼻,对其信徒再无丝毫的礼敬,嬉笑怒骂,恶语诋毁,斥之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知廉耻的异端邪祟。
苏浪出身修真宗门,对正通教并无世俗人的偏见,但对其教徒也没有太多的好印象。几百年的国教尊荣,使得绝大多数圣音信徒都变得自大、粗鄙、自私、世俗。这种恶习并未因为正通教的衰败而稍有收敛,反而以一种更为变态的形势表达出来。
小妙音的这份质朴让苏浪刮目相看,他偷偷地将这小女子打量了一番,看她举止形容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儿,并非世俗人所描述的“男秃皆为盗,女秃都是娼”,一时因想这正通教也不知道得罪了谁,让人给阴了,害的徒子徒孙们也跟着抬不起头来。
又等了约一炷香的时间,那个苦瓜脸婆子健步而出,冷冷地对苏浪说:“跟我走。”
天下的圣音(音)堂格局都是一样的,外方内圆,四四方方的院子,围着正中央一座圆形高台,台顶中央建圆顶石殿一座,规制大体雷同,差别只在圆台的高度和石殿的大小不同,一方主教所居殿堂门开七扇,门前七层石阶,即所谓的七重格。
三渡堂是最普通的殿堂,殿门开三扇,门前三层石阶,是为三重格。
自正门进,经过了两道小门便来到正中央的圆顶石殿前。
看来正通教是真的落魄了,这一路上黑漆巴乌的,所有灯台都是黑的,困窘的连一盏清油都点不起了。
黑脸婆子领着苏浪来到圆顶石殿外,用手向石阶旁一指,示意他在此立候,便独自进了大殿。
这座圆顶石殿共三层,高十余丈,墙体用青石垒砌,光溜溜的像个内收的圆筒,到顶部猛然一收,形成一个穹形圆顶,与周围土木飞檐的房风格迥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