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卫家有孝在身,苏万里来元陵城这么久也跟着卫家所有人一道被憋在了府中,鲜少外出寻欢作乐,他自然是被憋闷坏了,一待出了年便想要外出走走,可是他跟前伺候的全是些小厮随从,正经丫鬟侍女没有几个,卫家无人陪他作乐,这元陵城又无甚狐朋狗友,思来想去,便想指着卫臻给他做一日使唤丫头,好寻寻乐子。
卫臻咬咬牙,想着这事儿虽憋屈,可总比被那苏万里日日捧得高高的遭人嫉恨要强,于是咬咬牙应下了,只道即便她同意了,祖母亦不会同意的,结果没曾想苏万里那个滑头,打着给卫臻赔不是的幌子说服了大太太郝氏,说早已经应下了七妹妹领着她出去给她赔一件礼致歉,说过的话要算数,不然,他可一直惦念着呢。
郝氏知道他打的什么注意,不过她一来素来惯着苏万里,二来晓得他这些日子定被拘坏了,即便她不同意,他也不会善罢甘休,与其背地里瞎操心,倒不如知根知底,直接派了几个小厮仆役一路跟着,又点了两个婆子护在七丫头身边跟着这才欣然点了头。
老夫人见大太太同意,思索片刻,竟然也跟着应下了。
周妈妈见状,想了想道:“老奴冷眼瞧着表公子这些日子待咱们七娘子是真真好的没话说,便是连外出也不忘带着咱们小娘子,表公子那霸王似的人物,没想到如今被咱们小娘子给收服了,倒是稀奇。”
说罢,思索了片刻,忽而又道:“七娘子这些年委实遭了不少罪,难得遇着待她好的人,老夫人,您瞧着这苏家……”
苏万里这些日子的这一番行径怎能逃得了老夫人的眼,而周妈妈这一番话显然另有深意。
老夫人却抬眼瞅了她一眼,哭笑不得道:“这小孩子家家的都知道些啥,臻丫头如今才六岁,还是大字都认不得几个的年纪,不过就是图着乐呵罢了,现如今说这些啊未免为时过早了些,再说,那可是苏家,苏家那孩子……哎,也是个可怜见的……”
周妈妈立即道:“老夫人说得极是,瞧瞧老奴这张老嘴当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七娘子如今连路都还走不稳当了,老奴这便将心操到大黄河北了,倒叫老夫人笑话了。”
周妈妈笑着往自个嘴巴上抽了一巴掌。
老夫人笑着道:“你也是心疼那丫头,也是那孩子的福分。”
二人唠了一阵,老夫人想起了什么,忽而问道:“听说从各处庄子里头也挑选了一些家生子送了来,人都送入府了么,今年一共送来了多少?”
周妈妈道:“来了,正好今日送过来,这会儿应该快到了,名册上一共有二三十人呢,都是些年纪小的,小的不过六七岁,大的也才十三四,全是家生家养的,这些人全都知根底,知规矩,比采买来的好使唤多了,老夫人,咱们院子是不是也该再挑选几个,待养上两三年,来年入京时正好到年纪了。”
老夫人的重心却不在这头上,而是琢磨了一阵,冷不丁问道:“这一批名册上,可有陈家村的人?”
周妈妈一愣,道:“好像有,不止有,老奴约莫记得还有好几个呢。”
“那你且先将陈家村的那几个先领到我这儿,我且先来问问话。”老夫人忽而微微眯着眼道。
周妈妈抬眼瞅了老夫人一眼,立即领命去了。
却说这日风和日丽,初春的季节已经褪去了寒冬的严寒及枯闷,一大早上的太阳就钻出了云层,树枝上发了嫩绿的新芽,小鸟儿扎堆似的叽叽喳喳叫嚷个不停,整片天地处处透着勃勃生机。
北边角门的二门处正排排矗立着二三十个小身影,大的十三四岁,小的不过六七岁,男孩儿女孩儿都有,此时男女分开全部由高到矮站得整整齐齐,正在等着领队的妈妈对数认人呢。
卫臻这日领着冬儿二人慢吞吞的往北门走去,冬儿一脸激动得不行,拉着卫臻的袖子一脸兴奋道:“娘子,娘子,听说城北刘铺子家的生煎最是地道不过了,只要轻轻咬上一小口,里头的汤水全都沿着下巴流了出来,光听着冬儿都馋哭了,城南南食记的枣儿糕最好吃,城西的叫花鸡最是有名,城东的疙瘩汤乃整个元陵城一绝……”
冬儿边说边流着口水,叽叽喳喳得比那树上的麻雀还要来得兴奋。
这些可是这两日她挨个打听到的。
她年纪小,还从未出过府了,眼下七娘子答应带上她一道出去打打牙祭,冬儿美得两个晚上没睡着。
卫臻这一番出门,虽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可前世她鲜少出过门,后来去了京城便再也不曾回过元陵城了,对于这座她出生并且生活了好些年的城池,她其实陌生得紧,眼下,除了上回逃回元陵,这次应该算作是她人生意义上第一回出门游玩吧,便是内里其实是个大人的卫臻,此刻心里也忍不住有些激动向往。
苏万里的马车早早停到了二门外,卫臻被领到二门处时苏万里的人却毫无踪迹,马车外浩浩荡荡的守了一大群人,婆子,小厮,随从,侍卫,足足十来个,有苏万里自个院里的,有大太太打发来的,也有老夫人打发来的,全都在整整齐齐的候着呢,偏生那苏万里谱大,一群人等他,就连卫臻也来了足足一刻钟了,依然不见对方人影。
等了片刻,冬儿一脸人小鬼大的瞅到了卫臻耳边,一脸好奇道:“主子,二门外送了好些小丫头来,皆是些刚入府的丫头小厮,有的还比咱们还小了,现下正在由江妈妈教规矩来着,着实有趣得紧,奴婢之前入府时也是这样过来的,横竖表公子还没来,主子您要不要去瞧瞧新鲜?”
冬儿一脸兴冲冲的。
卫臻横竖闲着无聊,便点了点头,与领事的妈妈说了声,二人便躲在月洞门后偷摸往里瞧着,才刚凑过去,只听到正在上头教规矩的江妈妈忽而神色一恭,道:“六娘子,九娘子,您二位怎么来了,这是下人们待的地方,脏乱得紧,当心脏了两位小主子们的鞋袜。”
卫臻与冬儿对视了一眼,远远地只见卫绾与卫姮二人的身影从前头游廊处绕了出来,紧接着,院子里便想起了九娘子卫姮的声音,一脸高傲道:“江妈妈,我跟阿姐是来挑两个小丫头的,今儿个来的这些里头可有伶俐的不成?”
卫姮话语一落,紧接着便又想起了卫绾的声音,只温和有礼道:“江妈妈莫要见怪,小九不知事儿,其实我们今日过来是受了姨娘的嘱咐来的,姨娘说今儿个府里来了一批小丫头,她预备给我跟小九一人挑一个,又怕她挑的不合咱们心意,便让咱们自个来了,可是咱们哪会挑什么人,还望嬷嬷为咱们两姐妹指点则个!”
若说卫姮那话嚣张傲慢,那么卫绾这话这态度就十分漂亮恭维了,短短几句话是既表明了来意,又给足了江妈妈的面子。
江妈妈到底是府中的老人了,虽并不堪重用,可即便是五太太见了她亦不会如此冷眼待人的,原本是有些拉不下脸面,听了六娘子这番话后,当即神色一缓,笑着道:“六娘子哪的话,老婆子我哪敢在二位小主子跟前卖弄,当真是折煞老奴了,不过,今儿个确实是来了几个老实伶俐的,得亏二位主子们来的早,若是晚了,定叫别的院子里的给挑走了。”
说罢,唤了三四个小丫头上前,一一指着给卫绾卫姮查看。
远远地只听到其中一个小丫头磕磕碰碰的答道:“奴婢……奴婢叫做杏丫……是……是陈家庄来的,奴婢的娘是……是庄子里的老人……”
卫臻听了微微一愣,猛地一抬眼,只见那名被问话的小丫头身着一身灰蓝色衣衫,头上帮着一对简单羊角辫,正在一脸紧张的作答,对方瞧着约莫七八岁左右,正那是陈家庄薛大娘的闺女儿杏丫。
薛大娘与杏丫是原先阮氏母女在庄子里时,唯一对她们好的,细算也勉强可以算作是对她们有恩的,可是,也是为数不多知晓阮氏母女的在那庄子里所有根底的,卫臻母女此番回来因被老夫人、大老爷看重,原先在那庄子里的所有事儿自然是被封了口的,可倘若今后被有心人翻了出来,阮姨娘扫过猪圈,住过猪圈一事儿传到旁人耳朵里,阮氏还有何颜面在卫家立足,卫臻可是深深记得前世卫霆祎对阮氏的厌恶。
卫臻微微咬了咬唇,心道,这杏丫无论去哪儿都成,却万不能入了那染云居,正卖力想着法子时,忽而头顶一痛,她头上的小苞谷顿时又被人扯松了,身后传来一道调笑的声音道:“鬼鬼祟祟的躲在这里做些什么?”
听到这句声响,二门内所有人全都齐刷刷的回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