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闻言,眉眼一冷,立刻就猜到了七八分,便瞪了七娘子一眼道:“你这丫头又偷听了?”
六娘子没想到七娘子还有前科,不禁轻轻地拉住了七娘子的手道:“母亲,小七如此用心,总比漠视三姐无端丧命来得好,不过母亲,三姐姐的事儿不能就这么放过了王家人!”
林氏一愣,无力地摇了摇手道:“罢了罢了,这事儿我还没想好,还要看看你们父亲的意思,侯爷那里……”
“父亲做出这般糊涂的事儿,母亲于情于理是该帮父亲一把的,但王家的人未免欺人太甚,母亲也要姑息吗?”六娘子怎会听不出林氏的这番话无非是随口打发她和七娘子的,但她今儿要的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决定,而不是随意的敷衍。
林氏一惊,皱了眉看着七娘子道:“你到底偷听了多少?”
六娘子把七娘子护在了身后道:“这事儿让七妹妹知道有益无害,也能让她看看,以后若是嫁了人,还能不能像在家里这般横冲直撞的,这般聪明的三姐都……”六娘子说着说着,心里涌上了一阵难过,便只顺着身后的椅子缓缓地落了座,凝了神,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三娘子的死虽已成事实,但六娘子觉得这件事儿还没有完。王家既想一味地遮掩王述的事儿而殃及了三娘子和她腹中福薄早产的孩子,那陆家就一定要想法子让王家付出代价。
但是三娘子的丧事就在眼前,这事儿要怎么闹,还是有讲究的。
而林氏心里也有气,先不说她虽一直不太待见四姨娘,可对于从小聪慧懂事的三娘子她还是很喜欢的,如今三娘子才成亲两年多就这样枉死了,她如何能睁一眼闭一眼地把这事儿揭过去?再说王家这门亲事本就是陆文恒一手牵的线,她既没有事先和王家人有过接触,也没有提前见到过王述。
但她觉得亲家公好歹是礼部王大人的堂弟,礼部的王大人和陆家走得很近,和陆文恒是同窗同僚,林氏当时就觉得三娘子的婚事即便自己不把关也没多大的问题。可谁知临了竟真的出了事儿,而且更可笑的是王家竟还想堵住陆家的嘴,莫名其妙地送了个雅妓上门,结果陆文恒还就真的中了招。
林氏想到这里,又觉得既然七娘子和六娘子都已经把该知道的和不该知道的都了解了个透,那她也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了,便冷笑道:“你们父亲前两日是被那小清倌迷昏了头,我当时也纳闷,王家这是起了什么念头,竟往我们陆家塞起了人。眼下闹出了三娘子的人命,若是要放过他们也未免太便宜了,可是……”
“母亲,和离吧。”
谁知六娘子语出惊人,短短一句话,惊得林氏噤了声,一旁的七娘子则张大了嘴巴。
“你说……什么?”林氏以为自己耳背了。
“和离啊,王家做出了这么过分的事儿,难道母亲还要让三姐的牌位摆在王家的祠堂上吗?那不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六娘子咬着牙,冷静地分析道,“今儿我若是三姐,难产而亡,腹中孩子又早产夭折,夫君是个好男风的,为了男人和我争执而活生生闹得我早产,公爹公婆知道了,非但没有想着如何帮我渡过难关,反而千方百计地想着如何堵住我的口,堵住陆家的口,甚至为了蛊惑父亲,还送了一个清倌入府。母亲,这一件一件的事儿连在一起,您难道觉得还不够荒唐吗?我不知道大周有没有活人和已故的妻子和离的,但是我却知道,我们随随便便拿王家做的任何一件事儿去报官,那他们整个王家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林氏细细地听着,竟忽然有了一些感触,下意识地就点了点头道:“其实不瞒你说,你这法子我昨儿晚上就想过了,但总觉得……无论如何,三娘子人都已经不在了,和离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了。”这件事儿,林氏和六娘子是站在一个立场上的,即便她们的出发点不太一样,但是最后期望的都差不多,所以林氏也非常难得的认同了六娘子一回。
“母亲,现在还是考虑意义的时候吗?”六娘子淡淡地看了林氏一眼道,“如今陆家是整个儿被王家的人给耍了,王家的人但凡有讲究一点点体面的,都不会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儿来。三姐姐难产,王家的人弃她于不顾,那告到官府就是草菅人命的大案子。天子脚下,这种事儿难道父母官不管吗?再说,母亲以为王家往父亲园子里塞人这事儿就真的办得密不透风了吗?若是被人告发,言官一个本子参到皇上御案前,父亲的官途还要不要继续往下走了?”
六娘子说得其实并不夸张,整个大周言官盛行,从弹劾到参本上书,一旦哪个当官的真的被言官盯上了,那即使是皇上有心想保,估计没个三五年也不用想翻案了。这也就是为什么,即便沈聿白当时在皇上跟前红成那样,在刘文统弹劾的折子一出来以后也多少会收敛了习性,甚至在侯府安安静静地待了十来日。说到底,那些言官都是一群打着清君侧、正朝纲的旗号唯恐天下不乱的官阶不高却言论自由的朝臣。要说大周百余年来在他们手上折了的官也真的不少,所以为官的都很怕和言官打交道,有的时候便是连皇上也辩不过他们,又何况眼下一个小小的陆文恒。
林氏听着听着,脸色果然慢慢沉了下来。当六娘子说完以后,她才冷笑道:“其实按我说,这事儿让你父亲自己去善后最好,他不是很喜欢那个小清倌吗?三娘子没出事的时候,他还想着把那个小清倌给抬成姨娘呢。”
七娘子闻言,抿着嘴看了看六娘子,眼里透着一丝慌张的茫然。六娘子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然后站了起来挪步到了林氏的身旁,郑重其事地说道:“母亲方才的那番气话,小六便过耳即忘了,可是母亲,小六说的和离之策您不妨再仔细想一想。我想,以三姐的性子,只怕即便是做了鬼,也不会安心在王家的祠堂长眠的。您难道以为经过这样可怕的事儿,咱们陆家还能和王家继续做亲家吗?”
“当然不可能!”林氏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陆家没有这么不要脸的亲家,可……万一他们不肯呢?”死人和活人和离这种事儿,放眼整个大周都是少见的,林氏怕没有这样的先例,即便到时大家开了祠堂对簿公堂,陆家既得不到什么体面,又办不成事儿,落得个得不偿失的下场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母亲怕什么?”谁知七娘子忽然大声地反驳道,“这会儿害怕的应该是他们王家才对,他们害得我三姐姐一尸两命,还对父亲做出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儿,他们被咱们陆家捏着的小辫子才多着呢,更何况咱们还有侯爷撑腰,小小一个王家算什么!三姐姐和他们和离,他们还能分三姐姐一半的嫁妆,只怕这会儿都该偷笑了!”
大周规矩,男方若是要休妻,则必定是妻子犯了七出中的一条,那女方被休以后,男方是有资格留下女方陪嫁过来的所有嫁妆的。但如果双方是和离,女方的嫁妆则是一人一半的,不过至于这一半的嫁妆到底怎么分,里面可做的文章却大了去了。
七娘子说完,林氏和六娘子都侧目看着她,眼中带着微微的不可置信的神情。七娘子见状,挺直了腰身道:“你们……别当我是小孩子,我……”
见七娘子说到后来支支吾吾了起来,林氏忽然温柔地笑道:“我们小七长大了。”
七娘子不自在地捏了捏衣摆道:“回头如果母亲操办三姐姐的丧事,我也是要帮忙的。”
六娘子飞快地看了一眼林氏,然后连忙拉着七娘子道:“你五月就要做新娘子了,红白冲撞这种事儿能避就避开,三姐姐的丧事母亲肯定是有打算的。你有心,回头我帮你多烧些纸钱,三姐姐地下有知,肯定会体谅你的。”
能说动林氏提出和王家和离,是因为陆老爷收了王家送的小清倌。利益相同的时候,林氏自然会觉得六娘子的话比较顺耳。但如果拿三娘子的丧事和七娘子的婚事比,那又是另外一番计较了。
对于林氏来说,目前几个月中,自然没有什么比她嫁亲女儿更重要的了,今儿若是三娘子也是她十月怀胎生的,那七娘子的话可能还能引来林氏的一阵唏嘘和伤心,但三娘子毕竟只是庶出,七娘子若是带着喜事要去凑三娘子丧事的热闹,只怕林氏可能会当场翻脸的。
而思及这些,六娘子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四姨娘。也不知道三娘子出了事儿,有没有人已经把消息带给了四姨娘,但不管如何,六娘子觉得她都有必要去一趟绮翠园。毕竟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与其让四姨娘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瞎猜,不如自己去和她说个清楚明白,该哭的哭该骂的骂,以后等三娘子新坟立了起来,四姨娘也能有个念想。
可就在六娘子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外头突然有小丫鬟来报:“夫人,侯爷来了,在前院候着六姑奶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