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不成了也没有换,只把洋雨靴子甩一下了。他穿上了船一样的
尖溜溜的大皮鞋,挽着裤脚,从烟袋锅里冒出来的青烟散在他
身后的雨里。他叭嗒叭嗒踩着雨水,消失在夹道的尽头。
我去正院看望老爷口他正在犯病,躺在被窝里好几天了。他
把别的仆人赶走,指名让我来陪他。我在他床前扔个蒲团,盘
腿竖下来,听他没失没脑地谈论生死。这次犯病很特别,是因
为画扇面。扇子是按他嘱咐做的,打开来足足占了一面墙。他
登着梯子在上边画了一架藤萝,不知怎么一脚踩空,差点儿从
涕一子上摔下来。摔卜来说不定会好些,没有摔着倒让他吃不厂
饭睡不着觉了。这么简简单单的件事,让他想到了死。
他躺在床!二不想动了。
他隔着窗玻璃看雨,屋檐l二挂下来的水瀑亮晃晃的跟帘子
一样,」‘香树的叶子让雨滴打出一片响声。这时候别说他,连
我的心里也空起来厂。
老爷慢悠悠地说:耳朵,我脑仁儿疼。
我说:让郎中诊诊,吃点儿正经药吧。
他掖好被子,说:没有用,我早就明白做什么都没有用。脑
仁儿揪着疼!像伸进个炭火钳子把脑芯子夹住了,浙不开了,要
疼死我沈耳朵,有些事我从七岁就开始琢磨,琢磨到今天也投
琢磨透。脑仁儿夹瘪了,我想不清楚啦I耳朵你说,人不死不
行么?
我说:老爷,这事我没想过。
他说:人死了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说:不知道。去阎罗殿陪阎王坐着吧?
他说:你胡说,你也胡弄我么?那边儿什么也没有。人死
了还能有什么?〕脑仁儿疼!耳朵,我要死了。那边是满满的一
池子墨,深得没有底,祖宗们拿活人做陪葬,是黑怕了。多少
年了,这么大一团黑压着我,让人透不过气来。耳朵我间你,我
真要去了那边,想找个就伴儿说话的,你乐意跟来么?
我坐在蒲团上,周身寒冷。
老爷说:看把你吓的,当真r了我是想让你明白,人活一
世什么都叮以不怕,唯有这件事是人人想躲又是人人躲不掉的口
我找来找去找不着个万全之策,眼看着时光就耗尽了。天啊,疼
死我r:裂’了)
他大睁着老眼,在被窝里弓起来。他不让我碰他,只让我
坐着,陪他说话闲谈。我还是禁不住浑身发冷。一想到他当真
琢磨过让我陪他落葬,像在人世间J样驯顺地伺候他,我就觉
着自已和他已经身在地狱了。火盆上的小药锅咕咕地冒着热气,
这间让雨声罩着的老屋哪还有一丝人味儿呢?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