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卦师说您有百岁的寿,您有享不尽的福气呢!您不
用乱想了。
他说;我有什么福气?你看我像有福的人么?我要有福曹
府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了。再说,有福没福算得了什么呢?耳
朵,你们有光汉的消息没有?
我说:没有。这一次他像是比前几次走得远了。您放心,过
一阵子他乏了,必得回来。
老爷说:我看他倒是有福的人了。
我说:他有多大福也是托您的福。
老爷叹了口气,伸着脖子要吐痰,我连忙把痰盂端过去。我
从他身上闻到一股豆腐渣的怪味儿。我觉着自己身上也有味儿。
雨下个没完没了,蒲团底下潮乎乎的,砖地浮出许多水晕,人
的骨头都发了霉了。
院子里有人践着水跑来,连廊子也不肯绕,显见有火急的
事。是炳爷,衣服和鞋袜都泅着水,眉眼发直。他打着抖说:老
爷,角院那边不好了,光汉的媳妇要生】
老爷没什么反应,眨巴着眼睛想事,过了一会儿才说:生
就生么,你怎么了?…
炳爷说:才一七个足月,有凶兆I
老爷说:要死人?
炳爷说:不敢保,大的小的都不敢保i老爷,您给个话儿
吧。您不给话,奴才们吃罪不起。
老爷说:不尽心老天不饶你!别的事随它去吧,命里全都
注定了输赢了,随它去吧。
炳爷冲进雨里,老胳膊老腿上足了弦。我是蒙了,坐在蒲
团上不知道干什么好。想不到这么快就生,谁都想不到,最想
不到的是少奶奶和大路吧?本来还有一些时间耗着,琢磨着,打
着谁也不知道的种种算盘,不料悬在脑瓜顶上的剑一下子就劈
下来了。
二少爷问过我:他们怎么办?
我告诉他:只有一个办法,跑!
我说的是实话。二少爷没有因为我这么说怪罪我,我明白
他是真心在问:他们怎么办?!二少爷溜走那天晚上,他含着微
笑从我的小耳房前边走过。他一个字也没有对我讲,可是我从
他的笑容里读出了许多意思。他分明是说: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顾不了他们,顾不了家,顾不了你,我
只能顾我自己了。我是可怜虫,他们也是可怜虫,大家都是,我
不想再看见你们了,我受够了,够了!
他还说了许多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