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清晨就下起蒙蒙细雨,不算什么出游的好天气,不过明珠和小顺子的兴致都未有丝毫稍减,明珠着太监服色,跟辟邪出了宫门。三人找间客栈,换了平常衣裳,辟邪身着淀蓝绣金纱袄,走在前面,小顺子小厮打扮,替明珠执伞。一把大伞一大半都挡在明珠头顶上,小顺子自己肩头渐湿,却仍是一脸忠心耿耿,死不足惜的模样。
辟邪回头笑道:“从来也不见你对我这么用心伺候过,不如你重新拜明珠为师,管我叫师叔算了。”
小顺子当仁不让,老远就对辟邪开口叫道:“师叔,师叔。”
明珠笑道:“六爷也是,平常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没有一样在意,小顺子平时那么巴结,也不见你有什么高兴。为什么只要他对我好一点儿,六爷就介意了呢?”
辟邪哪肯跟他们纠缠,微微一笑,扭头就走。明珠和小顺子对视一眼,在他身后偷笑。前面就是双秋桥,三人登一百多级石阶,踏上被雨水冲刷干净的桥面,向北缓行,离水对岸香樟林子正新叶勃发,火红的一片,浸在四周葱绿色清澈的空气里,辟邪倚着石栏,望着香樟青黄的落叶飞落在江流中,微微出神,人淡丽得透明一般。
明珠上前道:“我是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不知这里有什么讲究典故,六爷可告诉我么?”
辟邪道:“这里北岸香樟,南岸枫树,春秋两季都有红叶映日,所以人称双秋桥。”
明珠笑道:“世人也是奇怪,明明是凄凉季节,一年过一次还不够。”
“秋天也有秋天的好处,”辟邪道,“等今年秋天,咱们再来,你看看是不是好。”
明珠道:“就是说六爷还会带我出来?那便一定是好的。”
辟邪指着西边飘夏桥,道:“那廊桥在夏天是个好去处,桥上三座木楼四面聚风,在顶楼品茶乘凉,远看江景,西有定国横锁,东有七桥连环,天气好时,尽收眼底。便是春秋季节,从那里向双秋桥看,总有一岸血红,也是特别的景色,不如现在我们就望飘夏桥去。”
这里到飘夏桥还有些路程,天雨路滑,三人都不愿走路,在桥下雇了游船,荡向飘夏桥筑在离水正中的“暑楼”,拾级曲折而上。这里为的是采风观景,习惯从春到秋,窗棂洞开,一上到第三层的茶厅,顿时清风扑面,细雨沾衣,眺望四处景色,烟雨迷蒙之中只能看清定国桥和双秋桥。小顺子道:“老天爷真是扫兴,难得出来一趟,却瞧不见好景致。”辟邪和明珠都不由微笑,均觉此时虽看不到七桥连环的盛景,却难得有“好风梳青丝,细雨染华裳”的舒畅,于是命小二沏上香茗,静心闲坐。两人才觉清风沁人,忽然一阵浓香扑鼻,一个衣着华丽的青年从他们身边走过,在对面的窗户下拣了个位置坐了。明珠被他身上的香气熏得一皱眉,更见他头发梳得油亮,衣服颜色花枝招展,坐在那里趾高气昂的样子,不禁轻轻一声失笑。
辟邪低声道:“你不要招惹他,那也是个练家子。”
明珠在辟邪耳边笑道:“瞧他油头粉面的土包子样,谁要理他了。”
那年轻人叫了一壶茶,两碟点心,突然对小二皱眉道:“都说你们茶楼在京城赫赫有名,却是怎么开门做生意的?天在下雨,也不知道关窗,把我的衣服都打湿了。”
明珠闻言几乎喷出一口茶来,用小顺子递过来的手巾捂着嘴笑,辟邪忍住笑,道:“你万不可替我惹事,别去笑话他,咱们出来也有正经事要办,不如这就走罢。”
明珠好不容易透了口气,道:“是,还是早些走好。”从荷包里取出碎银,命小顺子结账,便随辟邪起身,抬头却见那年轻人正嘴角含情,直勾勾盯着自己,不禁暗暗恼怒,眼中便流出杀气来,那年轻人微微一惊,滚烫的茶倾在手上,烫得一跳。辟邪拉了拉明珠的衣袖,低声道:“难不成你要刺瞎他的眼睛?”
明珠笑道:“六爷不让我惹事,就且饶他。”
辟邪道:“你答应得痛快,倒让我担心。”
不一会儿小顺子追上来,道:“明珠姐姐笑话那个人,定是得罪了他,才刚拦着我要问姐姐的名字。我没和他说,还瞪了他几眼。”
明珠怒道:“这还不够,应替我好好掌他的嘴。”
小顺子道:“我这就回去打他,替姐姐出气。”
辟邪笑道:“那个人武功好得很,你打不过他的,等明珠再教你几手吧。”
离都的布厂、裁缝、刺绣的店面大都集中在金匮大道,辟邪多年前跟着七宝太监常来,知道这里能买卖上万两屏风的,不过三四家,首先直奔最大的“和娟馆”,小顺子一问之下,果然有这件东西。
辟邪道:“我们也是慕名而来,想见识见识,若是真好,倒想买下。”
掌柜道:“就在二楼的大堂里,各位楼上请。”
偌大的一个大堂,只摆了这一扇屏风,明珠是这一行的宗师,很想看看京城的刺绣水准,失望道:“怎么看不见其他的绣品?”
掌柜笑道:“姑娘,这一扇屏风在这里摆着,还不够您看的么?其他东西由它一比,不过徒增丑陋,庸俗不堪,让小店今后怎么买卖?”
辟邪走得离屏风近了些,问明珠道:“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