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燕公主入京在九月末,恰撞上了秋闱殿试那日。江璃要在明合殿亲自点出三甲,自然无暇召见南燕使团,便由鸿胪寺暂且将他们安顿入舍,由楚王江偃代替江璃先行与使团会面。
南燕偏安一隅,多年来安分守己,偌大的版图,若不是年年节岁的上贡,几乎都要让人忘了他们的存在。
这使团秉承南燕的一惯作风,格外安静低调。尤其是那公主,自一露面被侍女从马车中搀扶下来,便蒙着半张脸,宝蓝的丝纱上是一双总垂着睫羽、如同两泊静潭,丝毫波澜都不起的眼睛,在往上便是与丝纱同色的花钿。
江偃在使团居所的正堂见合龄公主时,她还是这副打扮,只是去了披风,只穿着阔袖束腰的襦裙。
她敛衽为礼,正要向江偃拜倒,被江偃制止了。
“公主不必多礼,皇兄劳于政务,无暇分。身,我不过是代他来看一下,非是正式召见,这些繁文缛节能免则免吧。”
合龄这才起身,抬头看了江偃一眼。
大魏的楚王自然是风姿华越、矜贵英朗的,倒是比她想的还要随和温煦许多,望着这正值英年的亲王殿下,合龄不禁唇角微勾,那远离故土忧闷难解的心思此时才稍稍淡了一些。
上过一轮茶,江偃忖道:“听闻南燕近日生了些内乱,这左都将军敛权,欲行不轨,幸亏武德侯机敏,及时遣将护住国主,才能幸免于难。”
合龄脸色一黯,忧虑道:“殿下所言不虚,若非武德侯,恐怕如今南燕已改天换地了。”
江偃见她这副模样,忙出言安慰:“所幸都已经过去了,公主不必挂怀。南燕向来与大魏交好,就算有个什么,大魏也不会坐视不理。”
合龄点了点头,却是娥眉长敛,喟叹道:“南燕多年来偏居江南,上至父王,下到臣民,无不安分守己,这次出了这样的事,并非单纯的内乱,而是有外人蓄意挑拨。”
江偃诧异:“哦?外人?”
合龄道:“南燕毗邻梁州,也就是从前云梁的国都南淮,云梁国灭后许多遗民涌入了南燕,他们好胜斗勇,又贪心不足,十分讨厌。全赖我父王仁德,同情云梁人的遭遇,才没有下令驱逐他们,谁料他们竟恩将仇报挑拨左都谋反,试图控制我南燕政权,当真是该死。”
江偃缄然,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色。
合龄陷于前不久所经的那一场凶险里,心有余悸又心怀愤懑,全然没有注意到江偃的异样。
继续忿忿道:“我来长安途中听闻,大魏皇帝对云梁人约束甚紧,不许他们参加科举,不许在长安与东都定居,我认为此举甚是英明,我父王若是能早日效仿,那么南燕就不会有此一乱了。我定要给父王书信一封,劝他力行此举。”
江偃不仅仅是尴尬,而是有些坐不住了。
他站起了身,轻咳一声,道:“既然公主和使臣已安顿下了,那么便早些歇息吧,我皇兄忙完政事想必会立刻召见。本王就不多叨扰了。”
合龄一怔,也跟着起身。
她听出了江偃言语中陡然而来的疏离,心下纳闷,将刚才自己说的话回忆了一遍,自忖并无不妥。
不禁有些疑惑:难道这楚王殿下是个喜怒无常之人?
她当下心中便有些忐忑,唯有用端静沉谧的外表掩饰,礼数周到地将江偃送走。
回来,身边的侍女忙道:“公主,您怎么能对楚王说那样的话?您可知那楚王的生母就是从前的云梁国主孟浮笙的亲妹妹,是云梁长公主孟文滟!”
合龄倒吸了口凉气,神色慌乱地看向侍女。
侍女叹了口气,言语中不禁含了些微的嗔责:“来时武德侯派人教过公主魏皇身边人的出身详情,您便不记得了吗?”
合龄细细回忆,南燕遵从儒法,比之大魏天。朝甚至更加迂腐保守,凡外臣觐见,是要在中间放屏风再拉数道帷幔。
她遵从父亲和武德侯的意思,一心想嫁给大魏皇帝,因此礼官前来教导时,她对有关大魏皇帝的喜好和他那位专宠数年的皇后的事听得格外仔细。到了皇弟楚王这一段,便有些懈怠,让侍女代自己坐在帷幔后,她出去饮茶小憩去了。
左右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影,礼官也不知道帷幔后的究竟是公主还是侍女。
她不禁有些懊恼:“这可怎么办?我是把楚王殿下给得罪了吗?万一他在皇帝陛下跟前说我的坏话,那……那不是糟了!”
侍女忙安慰她:“公主别担心,奴婢听闻这位楚王殿下并不得陛下恩宠,早些年还曾因犯了错被逐出过长安,也是最近才恩赦他留下的。他的话想来在皇帝陛下面前也没多少份量。”
合龄那娟细的眉宇还是皱着。
想着父亲的嘱托,有些恼恨自己。
她是南燕最年幼的公主,姐姐们都已成家,唯有她居于深宫,待字闺中。她从小便容貌平平,资质也平平,父母又娇宠,把她宠成了不谙世事、毫无城府的单纯性子。
此番来长安之间,父亲再三嘱托,让她遇事多动脑子,少说话,三思而后行,她念叨了一路,没想到还是搞砸了。
她心中郁闷,早早地领着侍女回了自己的寝居,准备不理外事,只把全部心思用在几日后面见大魏皇帝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