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算是赶上了时候。槐香才成了花魁,鸨母便新进一批童男童女,让槐香挑几人做学徒,跟在她身边学着服侍客人。
槐香只要了他一人,说是他看着天资灵慧,适合学琴,其余几人瞧着手脚粗笨,学坏了反而砸她招牌。
当时的他虽然因着这个缘故,吃穿用度都有所提升,不必做普通的粗使杂役,然而他本就心有不忿,又年少气盛,怎可能好生学琴。于是那回,他便被槐香抄着戒尺将手心抽得通红,随后,槐香才对他说了这番话,与他推心置腹。
在回忆的此刻,薛千韶心情微妙地想道:原来自己训弟子时,拿剑鞘来抽弟子手心的习惯,是被她潜移默化的呀……
经过那回槐香的责打后,他配合了许多。其实他在家本就学过琴,两人一起做做样子,鸨母便真以为他「天赋过人」,原本对槐香只收一名学徒的事颇有微词,此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然而落魄日子是把磨人心性的钝刀,为了一口热饭、遮风避雨的屋檐,他也逐渐麻木。红鸾院毕竟是一等青楼,院中人的身契,都是重金请修士画的法咒,未经许可离开,便只有暴毙的下场。而若要将自己赎出去……就算真的卖身,又能存得到多少金银?
模糊的绝望层层堆叠,犹如冬日阴云,越发厚重。
在他到红鸾院那年,初雪日,他首次在红鸾院庭中的凉亭下,戴着面纱与槐香合奏。亭外人潮涌动,皆是即使得撑着伞,也想一睹槐香真容的人。
亭中无数香炉烟气袅袅,将冬日寒气隔绝在外,或许是离得太近,他只觉得头昏脑胀,浓香薰人,亦将眼前华靡之景衬得如梦如幻。可讽刺的是,这就是他的真实,他眼下的处境。
他恍惚地望向亭外,这才乍然一惊,发觉凉亭的栏杆上,竟然立着一道人影。那人逆着光,身形被暗影描画出来,瞧着是名身材修长的男子。
他身上的深紫色道袍被雨雪浇湿,颇为狼狈,可这反而让他像是整片模糊风景中唯一的浓墨,甚至为他添了几分清傲飒爽。
他神情冷肃地凝视薛千韶,像是一柄冰凉的匕首,轻轻一擦,便划破眼前虚伪的静好。薛千韶被他的眼神定住,好半晌才得以细看他的长相,这才发觉他与槐香竟有六七分相似!
且这名青年身边,隐隐带着一圈灵光。当时的他因着祖上渊源,早已引气入体,虽只有炼气二层修为,眼力却十分出色,绝不会错看。
在那个当下,他便本能地知道此人可以利用。而且,或许会是他离开红鸾院的唯一机会。
想到这点时,他身上起了一层颤栗,心跳不由加快。
于是他刻意留了个空子,接下来的几日,他只要白日里一得空,便到靠近后街、一处不起眼的浅塘旁候着,果然等来了那青年。
那青年暗中观察过他,亦知道他有修为在身,平日都在槐香身边服侍,槐香待他颇为亲厚。于是青年便要他帮着做说客,说动槐香离开红鸾院。
而他也拿这点,向青年换来了一些供修炼使用的灵石……大殷毕竟是凡人为主的国度,建在灵气稀少的凡域当中,若他想冲破卖身契的法咒,就必须提升至筑基修为,而要在这等凡域中提升修为,只能依靠灵物。
至于后来呢?
薛千韶发觉,他竟什么也忆不起了,最后的印象,只停留在青年给的那枚锦囊上。那是一枚青蓝色的锦囊,巴掌般大小,虽不甚精致,上头却还是锈满了符纹来隔绝灵气。而在锦囊中装着的,则是十颗剔透的上品灵石,这对当时的他而言,比千金更贵重。
薛千韶暗忖,自己后来能被封璐收徒,想来是离了那青楼,但他现在却一点也记不起,自己究竟是如何离开的?也不知槐香和那青年如何了?
难道此二人,便是他未断的尘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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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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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千韶不大甘心地搜索枯肠,却仍记不起后续的事。在他将那一点记忆重温第十遍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忽在他脑海中响起,唤道:「小千韶。」
薛千韶回过神来,专注地捕捉起那道声音。他解开记忆封印时,就曾被这声音吓过一回,此番便冷静许多,在脑中回应道:「是师尊吗?」
那道清越柔和的男子嗓音,便欢喜地回道:「是为师。当初为你封印记忆时,为师留下了一道神识,就是为了待你解开封印时,还要再提点你一些事。」
薛千韶问道:「为何弟子已解开封印,记忆却仍不完整?」
封璐仙君轻叹一声,回道:「因为你的情况有些特殊,为师考虑后,便替你上了四道封印,每道封印都锁住了部份记忆,此举是希望你莫要操之过急,慢慢回想。」
薛千韶愣了下。也就是说,他身上尚有三道封印待解,怪不得,他记不起自己确切的出身家族,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离了红鸾院,更别说槐香和青年后来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