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封璐仙君语重心长地又道:「千韶你呀,看着心思活络,其实却相当重情重义。为师要提醒你,即使忆起过往,也千万莫要过于投入了,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如浮生幻梦一场,更何况,记忆是能够窜改的,万望你谨慎待之。为师能提点你的,也就是这些了,未来的劫数,还得靠你自己造化。」
薛千韶默默听着,将师尊的一字一句都牢记,方道:「多谢师尊。」
封璐仙君的神识却在消散前,胡乱唱起歌来:「恩非恩,仇非仇,一江春水向东流──」
薛千韶听得哭笑不得,心头忧虑却也被这不伦不类的曲子冲淡些许。
师尊最知道他的性子。虽然这两百余年来,他已被岁月打磨得内敛许多,但他天性中带有一种执着,若想完成什么事,便容易不依不饶、钻牛角尖,大约师尊是担心他一次记起所有事,会被冲昏头失了分寸,才会连上四道封印,让他慢慢解。
薛千韶心中感叹,待他重新睁眼时,正好瞧见一道细长的光丝,如箭支般自眼前划过,落入庭中的牡丹丛里,削下了几片花叶。不知怎么,那道光有些令他感到熟悉。
他蹙起眉朝那方向走了两步,仔细用神识一探后,不由愕然。
──岂止是熟悉,那光矢上寒冽刻骨的剑意,不正是属于他大师兄的吗?!
正当薛千韶要冲出亭外一探究竟时,却猛然打了个寒颤,停下了脚步。紧接着,与方才同样的光矢便如倾盆大雨般泼洒下来,转瞬将花丛打得满目疮痍,魔宫中砖瓦碎裂之声此起彼落。
薛千韶脑中空白一片,随后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这下又要赔偿了。
在这阵下个不停的光矢之雨中,突然又冒出另一道熟悉气息,薛千韶猛然回过头,见到来人时忍不住道:「你怎么也来了?」
那人看上去是名青年男子,五官俊美明晰,鬓若刀裁,眉心印着火红的符纹,眼中同时有着藏不住的锐气,以及一分不易察觉的沉着。他盯了薛千韶半晌,才沉着脸道:「『请七师弟暂代掌门之职,直到此间事了,少则一月、多则数载』?掌门师兄,你来魔域之前,可不是这样告诉我的。」
薛千韶勉强一笑,道:「总有些不可抗力的变数,只好请七师弟你多帮衬了。但你尚未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会到这里来?另外,为何会有大师兄的剑意?大师兄也到魔域了?」
七师弟不离摇头道:「这并非我的真身,我只是想找你当面问个明白,这才寄了个纸人下来,让神识依附在上头化作这副模样。至于那剑意,也只是师兄与我配合,声东击西罢了。大师兄已是化神修者,穿破两界屏障和魔尊『打招呼』并非难事,这也是给魔尊一个警告,让他别欺人太甚,我们太鲲山不是没人。不过师兄自然也未曾亲至,否则这一下的意义就不是招呼,而是直接向魔尊开战了。」
薛千韶在心中苦笑道:你们挥一剑下来并非难事,可有想过打坏这么多东西,又如此向魔尊示威,我的处境也不好办?
他实在是没料到,自家师兄弟接信后,居然立刻就来了这么一手,让他一边感到头痛,一边又感到几分被放在心上的暖意,啼笑皆非。
七师弟不离接着道:「依你信中所言,眼下情况颇为棘手。师尊稍早也被惊动,从闭关的洞府中递了两个纸人出来,要让徐卓和杨守初贴身收着,说是两名徒孙他还能护一护,我方才已交给他们俩了。」
薛千韶一听只有两个纸人,不由问道:「那我呢?」
七师弟不离冷酷地答道:「师尊说,你的事只能自求多福。这是原话。」
薛千韶:「……」虽说师尊给他留下的话,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这话从七师弟口里说出来,他怎么突然就有种被放弃的感觉?
七师弟不离见他有些受打击的模样,脸色放缓些许,道:「掌门师兄,你也别过于勉强,要与噬阎魔尊潜藏的势力抗衡,也并非只有和隳星魔尊结盟一途。」
薛千韶微微一愣,继而苦笑道:「倒不如何勉强。何况我愿意留在此地协助魔尊,也还有些私人原因。」
「私人原因?」七师弟不离听他如此说,眉头一挑,目光越过他落到了亭中的小圆桌上,问:「那锦囊中是什么?」
薛千韶如实答道:「隳星魔尊给的灵脉核,和几枚极品灵石。」
七师弟不离沉默片刻,随后不赞同地道:「四师兄,鸟为食亡。」
薛千韶无言地望着他,心道:你是不是也对我有所误解!为何他一脸「四师兄果然财迷心窍,劝不住了」的模样?
七师弟不离接着道:「总而言之,门内事务我会尽可能兜着,如你所言,现在两界往来困难,你得要多加小心;但以太鲲山如今的实力,也并不用一味受魔尊牵制。」他接着深吸一口气,似在强忍什么,半晌才又道:「大师兄为安抚我,承诺了待你回来掌事后,便要带我离山四处游历,还望掌门师兄早日回山才好。」
他那语气似是不耐,却又透着丝丝甜腻,薛千韶只觉他隔空被大师兄和七师弟糊了一脸恩爱──谁不知道,他俩现在是太鲲山模范夫夫,神仙眷侣。
薛千韶被腻得倒弹三尺,但是一想起自己前头的命途晦暗不明,七师弟的「暂代」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搞不好就会这么被自己坑了一辈子,绑死在掌门的位置上,顿生几分愧疚,干咳一声后答道:「我尽量。」
好在七师弟并未留意到他的异常,得了回应后便矜持地微微一颔首,又道:「掌门师兄传回的那几封信,我也一一替你转寄了,不过那几位与你交情似乎不深,你信上盖的又是私印而非掌门印,恐怕未必会有回音。」
他所言之事,薛千韶也早已考量过了,便颔首道:「无妨,寄出了就好,我也并未抱太多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