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零到一的网球之路’……”凝视着网球场外宣传海报上的花体字,早川发出一声长叹,“从零到一,这是谁取的名字啊?”
仁王从后面走上来,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投票投的。这儿还有个小朋友呢,停止你的奇怪联想。”
“你才是吧!”她拉着雅纪往边上躲了一下,“不要随便拍别人的头!”
十岁小男孩似乎有无穷精力。他想要扔飞镖,想要捞金鱼,想要去玩模拟赛车,想要参加立海王答题挑战赛(虽然第二轮就输了)。从第一名第二名到安慰奖的各式礼品塞满了他背上的双肩包,他摊开宣传册,竟然还想去网球部摊位看一看。
“他不累吗……”把游园券交给门口检票的同学,早川盯着松开自己的手一路往前冲的小小背影,轻声嘀咕道。
“笨蛋是不会累的。”仁王双手插兜,冲检票的同学轻轻点了点头,“你知道我平时带小孩多辛苦了吧?”
早川仰头看着入口处的说明文字:“不好意思真没看出来,明明一路上都是我在带吧。”
“可是我有帮你背包。”
“请你现在把包还给我,然后带着雅纪去玩你们的趣味挑战赛,‘从零到一’,听起来就很刺激。”
仁王那句拿腔拿调的“早川姐姐辛苦了”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随口承诺“晚上请你喝奶茶,随便点,反正是用那小子的零花钱”之后,他就被出现在场边的网球部成员叫走了。早川陪着雅纪在入口处排队,听小朋友从上周的修学旅行聊到哥哥扮成鬼吓他的劣迹,额角一跳正想发作,突然看到话题主角从球场外走进来,换好了全套队服,臂弯里夹着球拍。
“我在第三关计分哦,”经过她俩身侧时他拿球拍撞了一下早川的膝盖后侧,“希望可以在那边见到你们。对了,场上球很多,要小心流弹哦。”
早川差点腿一软跪倒在地。雅纪拉着胳膊把她拽起来,对着仁王做了个鬼脸:“哥哥真幼稚,哥哥是笨蛋——”
虽然取了奇怪的名字,但网球部的摊位设计还是颇有社团特色的。六个球场按照难度设置了不同项目,一号球场是颠球,二号是正反手定点击球,三号是上手发球;之后进入淘汰环节,四号、五号是与普通队员对打,六号是与正选对打,每个球场都有特定积分奖励,累加后可以在出口处兑换奖品,比如网球形状的钥匙扣,全国大赛的纪念t恤,全部通关者可以获得真田亲笔书写的“不要松懈”书法卷轴一份。
根据早川观察,大部分游客都集中在前三号球场,四、五号球场尚有少量勇士,六号球场则人数寥寥,幸村身披外套,站在场边和真田说话。
他的脸微微偏过一个角度,早川的目光触电一般弹开。校刊采访并未冒犯到幸村,反而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不少。思想史读书会还在继续,新学期开始,他们心照不宣地继续坐在一起,这次读的是韦伯那本《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每周四中午一起吃饭,从开始的自带便当,到后来去食堂排队,小心翼翼地尝试各类新品。每周六下午一起去图书馆自习,借一本书,两个人看,走回公交站的路那么长,他能认出路边盛开的每一种花。
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了解他;了解他对网球的执念,了解他不为人道的胜负欲,更重要的是,了解他作为普通高中生的瞬间:他国三时热衷于摩擦生电让头发立起来的游戏,并一直觉得胡狼没有头发很遗憾;他会对路边传教的人说“我就是神”,望着对方惊讶的脸继续忽悠,“干嘛那副表情,难道对神有什么不满吗?”;他最擅长的料理是玉子烧,第一次是在柳的帮助下完成的,足足耗费了六个小时,他母亲担心他失手炸掉厨房,所以事后对柳道了十分钟感谢;他之前会突然在三年级正选群里说“现在是忏悔时间”,让其他人把关于赤也的事情说出来,“大家都很认真地开始彼此揭发,比如仁王说柳生告诉赤也蟹棒是螃蟹做的,丸井说仁王用赤也的手机拍了一百张自拍,桑原说柳在u-17开始的时候把赤也托付给白石了。所有被揭发的人都在努力澄清,唯独真田,”幸村顿了一下,“丸井指控真田之前因为赤也用脚关门把他骂哭了,对此真田完全没有否认,真田的回答是——”
他叹了口气:“他没有哭。”
“其实最开始想要忏悔的人是我,”傍晚六点的巷口,每一道光都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他,就像孩子们在黄昏时刻离开一条愉快的街道那样,“赤也好像为了我们在筹备烤肉会,我不知道,前几天还很严厉地指导他,所以反省了。不过看起来大家都有很多事情是需要向赤也道歉的呢。”
如果说起初早川整个人是紧绷的,每个邀约、每个回答都需要精心排练,那么现在她已经逐渐松弛下来,偶尔能说一些不过脑子的话,做一些不过脑子的事。上周六她中午吃了麦当劳的新品,晚上又和幸村一起去了图书馆附近的墨西哥餐厅,结账的时候她一边数着找零,一边感叹自己学习效率好低,一天又过去了,今天什么都没做。幸村在边上说,不是的,至少你吃了很多东西。
和幸村的相处常常是快乐的。只在极偶尔的时候,她会感到不安。比如采访时他直直看进她的眼睛,问她是否要把握所有的胜利。比如她隔着重重防护网望向他,担心自己喜欢上他,也担心自己始终不喜欢他。前者,是出于一个游戏玩家的自觉;后者,则是出于对游戏结局的恐惧。
坐在幸村对面自习的时候,她常常祈祷让时间停在这一刻。不必做选择,也就不用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但她也知道这是不应该的。进度一日不满,她就一日无法成为女主角——而那正是她开启游戏的全部意义。
于是昨天夜里,早川躺在床上,月光隔着没拉拢的帘子照进来,照着她搁在床头的女主角手册。那书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认为她在关键问题上不如柚木勇敢。
“少在那里瞎想。柳生和幸村根本不一样,”她翻过身去,恶狠狠地冲封面来了一下,“我和柚木也不一样。”
书本轻盈地飞到半空,荡秋千似的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光说不做是没有用的。您让柚木去触发关键剧情,为什么自己却在原地踏步呢?”
她看了心烦,干脆把头藏进被子里:“哪有那么多关键剧情让我触发啊——”
“说到这里,”书本突然降落,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还记得之前撰写网球部群像稿任务的特殊奖励吗?”
早川把被子缓缓拉下来,只露出一双眼睛。
“您可能已经忘了,那是一把‘剧情钥匙’。”它顿了一下,“使用这个道具,明天的海原祭就会发生青春校园故事的经典剧情,增进您和可攻略对象的好感度。”
“什么样的剧情?”
“剧情是随机的,无法预测。”
“可以不用吗?”
“特殊奖励必须在指定期限内使用。如果浪费,就会受到系统惩罚,角色好感度与支线完成度可能降低。”
“……我知道了,你们最擅长强买强卖。”早川闷闷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出来,“那就用吧。”
早川掂了掂手中的拍:她和幸村的关系必须推进,这是不容置疑的事情。至于这一次该怎样推进,她决定把选择权交给系统。
偶尔不必为自己的未来负责,在不安中,也带着一丝微茫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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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王雅治不愧是所有人恋爱道路上的绊脚石。眼前的队伍排到尽头,早川走进一号球场,如果不是他在后厨的那番话,她本不用在此刻想起这些。她把目光移回掌中的小球,第一关的规则是一次性颠球,每人两次机会,按数量计算得分,如果能使用拍框颠球则有加成。
早川从合宿的时候开始学网球,暑假还去附近的俱乐部办了会员卡,三个月下来,掌握了正反手和发球,差不多能和人对打;当然,多数情况是她满场乱跑,仁王雅治在对面悠哉悠哉地回击,嘴里还说着,你知道吗,网球是可以边散步边打的。
偶尔他会掰着手指给她算账,说自己这个水平出去带学生,怎么看都是五千円一小时,早川听得烦了,拐进街角便利店,冷柜里拿出一瓶可乐就往他怀里塞:“谢谢你,好不好?”
“不好,”他跟着她去结账,“明天补课,你得给我带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