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市县两级计生委对太平镇计划生育的突击检查是在周末下午五点开始的。市计生委主任周苹老太太亲自带队,事前做了周密部署,组织了二十多个人,调了四部小车和两台面包车,还有一台开道协助执行任务的警车。两部面包车,周苹是准备用来装超生妇女的。和沙洋县计生委的同志在市计生委门前汇合后,要出发了,周苹老太太还故弄玄虚,只说有重大任务,没说是什么任务,要上哪儿去。车队先是一路向西行进,到了外环路立交桥,老太太手一挥突然“东进”,于是,二十三分钟后,老太太和她手下的天兵天将从天而至,突然出现在太平镇委、镇政府大院里。
这时,镇党委书记计夫顺正和镇长刘全友很认真地研究着太平镇的计划生育工作,一人手里拿着个工作日记,时不时地记上几笔。镇计生办的吴主任也拿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学生作业本很严肃地做汇报,正汇报到要“再接再厉,争取在2000年12月之前,将育龄妇女结扎上环率提高0。7个百分点,达到98。23%”时,周苹老太太带着手下人马风风火火进来了。
计夫顺和刘全友都很吃惊的样子,热情招呼着,连连要周苹和同志们坐。
周苹和同志们都不坐,像看阶级敌人一样,逐一打量着三个疑犯。
计夫顺被看得像是挺茫然,赔着笑脸说:“周主任,这是怎么了?你们各位领导咋招呼都不打,就来检查我们的工作了?是不是……是不是顺路来看看?”
周苹这时已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头了,便说:“对,顺路来看看。”
计夫顺忙让刘全友去安排晚饭,说是镇上再穷,一顿便饭还安排得起。
周苹手一摆:“你们别安排,安排我们也不会吃。”
计夫顺试探着说:“周主任,您很忙,那我们就抓紧时间汇报?”
周苹说:“你们别汇报了,现在就跟我们走,河塘村,你们带路!”
计夫顺说:“那我先给河塘村老甘、老聂他们打个电话,通知一声。”
周苹说:“不必了,你们三个全跟我们走,现在就走。”
一行人去了河塘村,把村支书甘同生从村办小煤窑找来,把村主任老聂从他儿媳妇家拽来,大家便在村委会那座三层小楼里见了面。计夫顺介绍说,来的都是市县计划生育方面的领导同志,老甘说,那得把妇女主任也叫来。便又叫来了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妇女主任。那位妇女主任正在家里和面蒸馍,来的时候脸上还白了一块。
老甘又要汇报,这回周苹表示同意———自己听汇报,却把手下的人差不多全派了下去,还很神秘地拿出一个小本本,跑到门外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交代了一通。
周苹从门外回来后,老甘就汇报起来,开头还有点正经的样子,很响亮地喝着茶,在妇女主任和老聂高一声低一声的应和中大谈特谈,什么“基本国策”呀,什么“一票否决”呀,什么“常抓不懈”呀,结扎率多少,上环率多少,人模狗样的。五分钟过后,味道就变了,先以一连串的叹气造气氛,以“天下第一难”为切入口,迅速进入了云山雾罩阶段。
“……周主任,这计划生育可真是天下第一难啊!难在哪里?首先难在人的素质上,村民的素质你就是没办法提高!就说去年那次吧,我们妇女主任发避孕套,三组赵百顺问,这玩意咋使?妇女主任是女同志,怎么说?就把套子往手指上套了套,说,就这么使。这一使,好了,百顺的媳妇又怀上了,还和我们妇女主任不依不饶,说是他每次和他媳妇上床,大拇指上都带着套子,一次都没忘,怀上了怎么赔损失……”
计夫顺怕周苹不高兴,喝止道:“别瞎扯了,这是你村发生的事吗?!”
老甘说:“怎么不是?计书记,你不信,我把赵百顺给你喊来。”
周苹敲敲桌子:“别喊了,别喊了,甘书记,你接着说吧。”
老甘又说了起来,很严肃的样子:“———哎,不能让他们乱生,你不把套子往该套的地方套,硬套在手指头上是你的事,该怎么流产你给我怎么流产!流产以后就上环,不能有一个空白点,三嫂子,这话是我说的吧?”
妇女主任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四兄弟,支部对我的工作最支持了!”
谈到上环,老甘又来了精神:“这上环工作,我们的经验是必须抓细,一人一环,要有记录,有落实,决不能马虎。有个笑话不知你们各位领导听说过没有?不知是哪个村的,反正不是我们村的。上环很马虎哩,一个老太太上了三次环,两个儿媳妇一个女儿,她老人家都代劳了,到了小女儿又要上环了,老太太又去了。这回碰到了个认真的同志,一看已经上了三个环了,就说了,老太太呀,这第四个环我就不给你老上了,再一上,你老人家不就成了一辆奥迪车了么……”
这笑话挺新鲜,还没多少人听说过,在场的几个同志全笑了起来。
周苹没笑,脸一拉:“甘书记,计划生育是很严肃的事,我希望你们基层同志也严肃一些!另外,也不要变着法子污辱我们妇女同志!”
老甘仍是嬉皮笑脸:“周主任,您别生气,我这也是在酒桌听来的。”
这时,下去突击检查的同志一个个回来了,一个超生也没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