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冰天雪地,少女身子迤逦如画,看似体格纤柔,但那眉宇之间,却自有一抹柔韧之气,骨中有魄,仪姿如琢如磨,粗略观望而去,倒是像极了畴昔一位故人的面容。
景桃这个名字,近些时日徽宁帝一直有所耳闻。第一次听闻她,是在朝臣的口中,据闻她勘破了白鹿县的人骨拼图一案,此人尤以剖验尸骨见长,且擅于诀断讼狱,这般一位能人才士,竟是一个女子,自那时起,他便多留了一个心眼。
但出乎意料地是,武安侯居然会带着她上京,虽说朝中有些言官谏官颇有微议,可后来,渐渐地,随着景桃勘破一桩又一桩命案,这些写着景氏不宜扰乱三司秩序的折子,肉眼可见地越来越来稀少。
朝中,无论是宰执九卿,亦或是宦臣谏官之流,皆对景桃的能力心悦诚服,未敢再私自妄议菲薄。
皇太妃亦是对景桃颇寄厚望,赞词不绝,但潜藏有一丝隐忧:侯爷与小仵作二人之间,隔有一道天堑。
自那时起,徽宁帝才意外知晓,景桃居然是衍家流落在外的遗女。
七年前丞相府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除却宋党和章太后一脉在背后推波助澜,只不得不念及先帝年迈糊涂,晚年时期难免生性多疑,遂是对衍承旭的权势催生出了忌惮。
近些年以来,徽宁帝一直在暗中遣顾淮晏密查大运河决堤案,他虽居于龙椅之位,但诸多消息是从弄臣宦竖之辈得来的,消息不免被宋党窃自操纵,致使闭耳塞听,易使对权势做出误判,他需要与武安侯一同携手,一个居于朝庙,一个居于朝野,来个里应外合。
最近一次听闻景桃的名讳,便是在火殛回魂案后,她亲自彻查尹家的两宗案子,无形之中,帮助他亦是行将彻底查清大运河决堤案,搜罗了不少与宋党尹家贪墨相关的物证与人证,证据渐渐俱全,真正让宋党锒铛入狱。
后来,顾淮晏去了一趟瓜州与岳州,期间倒是让章太后钻了孔隙,趁机意欲迫害景桃,徽宁帝听闻兹事,派遣亲卫前去寿康宫躬自暗中监察,这般一来,倒是让太后行为颇为束手束脚,不敢轻举妄动,免得投鼠忌器。
念及章太后是自己的继母,曾对自己有哺育抚养之恩,徽宁帝一直从未亲自动手,对她私底下的小动作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再后来,他摆驾寿康宫,只为跟章太后提及一桩事体,他会为衍家女正名,壮大畴昔丞相府的门楣,曾前衍家所失去的,今次他会一点一点给这位衍家遗女偿还清明。
太后当场震怒,震怒之余又暗自坠泪,责骂他为女色所惑。
徽宁帝对景桃是有几分旧时的印象的,当他还是不受宠的皇子之时,曾去参加了她的百岁宴,那时被裹在绸布之中的小姑娘,抱在了衍夫人的怀中,无数闺阁家的女子前往去探看,皆是赞叹小姑娘的软糯娇俏,有国色天香之仪姿,将来定是做诰命夫人的料子。
那时母妃也在,笑盈盈地还问他,想不想抱一抱小姑娘。
赵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略微沉敛地立身远远观望着,小姑娘笑得多开心啊,俨似初绽的春桃一般,让冰雪乍破,让他连日在太学苦读处处却被人压一头的惆怅,都减淡了好几分。那时,赵玺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没来由的祈盼,要是这般的小姑娘,当她的皇子妃,该多好。
可当他见着顾淮晏将襁褓的小姑娘揽在怀中时,赵玺心间陡然生出危机感。
读太学,他便是被武安侯处处压着一头,他所写的策论和文赋,素来抵不过武安侯,他与武安侯胜似兄弟,但先帝器重武安侯,远远甚于他,赵玺难免会有嫉恨之时。
写策论拼不过武安侯也就罢了,争宠争不过武安侯也就算了。
但为何自己一心祈盼的小桃姑娘,武安侯也竟会比自己捷足先登一步?
赵玺委实是气极。
但后来,先帝崩殂之前,曾将传位圣旨盛于镜匣之中,意欲递与顾淮晏,但顾淮晏峻拒了,他把先帝原先的圣旨掩去,问过赵玺一问,你是要这天下社稷,还是想要衍家千金一人?
要江山,还是要美人?
自古以来,鱼和熊掌素来不可兼得,赵玺深知此理,如果他两者都选之,他最后可能一个都得不到。
但他晓得,这是武安侯的刁难了。他是皇子之中最不受宠的一位,但十分刻苦,孜孜矻矻阅遍政论纸牍,迫切想要皇位证明自己。但他同时又渴盼着,能娶小桃姑娘为皇妃,将她娇养于掌心处,日日看着她笑,将三千宠爱赐予她一身。
可最后,赵玺毫不犹豫选择了皇位。
作为条件,登位半年,赵玺迎娶了一位漠不相识的高门贵女,册封为后,广纳秀女入宫,为后宫开枝散叶。
武安侯真的可以把这天下赐予他,他原本成为大熙朝最年轻的王,可他却禅让皇位予他,这是成了徽宁帝的赵玺,从今往后绝不猜忌顾淮晏的根本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