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他脑袋就该搬家了。
议事厅里,上佐已经齐聚,小官吏不涉及这等机密,所以在鸡鸣之后,只唱了个名就被遣回家被迫休假三日了。裴峥甚至大笔一挥,为了粉饰太平,又发了津贴,让他们好好享乐。
谁不知道晋阳还在戒严,一切娱乐暂止,官员们也只能回家去,不管什么上巳节了,先闷头睡它个一天一夜,庆幸留了条小命。
“府君,许大帅还没来。”司马低头沉吟,手里正是卢蕤交过来在李宅搜查到的证物,“如果这些册子属实,那么张又玄之罪,罄竹难书啊。”
“怎么讲?”
“里通外国,私募流民军,这些账务是暗账,不走明面,我也不知道李寻真是怎么找到的。我本以为这册子是伪造,但是看了看,不像,因为每一笔进出都能对上,若是伪造,未免也太下功夫了。只可惜张又玄死了,我们死无对证。”
裴峥摊手,“说得好像活着就能有证一样,听许枫桥说,张又玄擅长玩弄人心,杀了更好,嘴里也没几句实话。那这之中有涉及到卢元礼的么?”
“这倒没有,卢元礼的经历和卷宗都在晋阳府衙绝密保管,干干净净的,大理寺定谳的时候也没说他和漠北有关系。”
“那就好。”裴峥长舒了一口气,“这卢元礼遇见张又玄,真是倒了大霉。总之,证物先封存,不要再翻动了。时间长了,纸张发脆,稍微一翻就碎,咱们得原封不动交给陛下。或许……段闻野查了很久的案子,终于能到此为止了。”
与此同时,卢蕤的宅院。
他昨日睡得有些迟,早上又被鸟叫声吵醒,身旁许枫桥沉沉睡着,又因为高度劳累,呼吸声很重,眉头也紧蹙。
他想抚平许枫桥的眉心,却不知惊动了什么,下一刻被许枫桥牢牢抱在怀里。
“抓到你了。”半是戏谑的语气。
“我不走。”卢蕤拿对方没办法,只好枕着许枫桥的手臂,又睡了过去。
这次睡着,悠悠然做了个梦。
他站在桥上,桥下汾河静静流淌,反映出细碎的朝日辉光。
汾河将这片山川分成两半,绿柳葳蕤,生意盎然,清风拂面,爽朗里带着些许潮意。舟船缓缓行驶,上面有粮船,也有行人往来的小舟。江心荡漾,偶尔颠簸,船头的小灯笼就会随之摇晃。
卢蕤双手撑着栏杆,第一抹辉光盘桓在天际,苍穹正中却是深深的墨蓝。
清晨是白昼与黑夜交织的另一个临界点,喷薄而出的白光正等待时机,时光一点一滴流逝,它会占据整片天空,稀释掉那深重的蓝。
卢蕤伸出手去,柔和的光穿过指缝,没那么耀。
忽然,身后有人叫他。
“小芦苇。”
父亲!卢蕤猛然回过头去,只见一身绿袍官服缟素披风的卢元礼正和阿简站在一处,朝他挥手。
卢元礼死的时候,也不过三十岁,这时候卢蕤已经和对方年纪相差无几了。
幼年童稚记忆再临,卢蕤拖着步子,“耶耶……”
这是孩童叫父亲的方式。
梦境是连接泉壤和人世的空间,而破晓和黄昏,也是阴阳交接的时刻。卢蕤明知道那是梦,却无法控制自己,拼命狂奔,冲向两道身影。
他跑得很快,快到心脏咚咚直跳,快到有血腥气顺着肺腔涌上来,快到鼻头发酸,衣服跑乱了也不在乎。
他冲入卢元礼和阿简的怀抱,抱着和自己身形差不多的父亲母亲,“耶耶,阿娘,我好想你们……你们怎么扔下我走了……”
卢元礼比儿子高几寸,摸着小芦苇的头发,“好久没见,小芦苇长这么高啦。不要哭了,好不容易见一次,要开开心心的哦,笑一笑,十年少!”
卢蕤这才把自己的脸从卢元礼的胸膛前挪开,落下两道泪痕,刚刚他像黏在卢元礼身上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