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考虑,毫不犹豫。
何月竹给自己搭起的台阶,被道长瞬间砸得稀烂,可他试图把台阶重新拼好,“我什么都会。我会算卦,也会斋醮,我还会——”
无端把他直接打断,甚至语气更不耐烦,“不缺。”
“哦。。。”何月竹试图让语气轻松一些,“那我明日再来问问。”
无端一字一句,好让他听清楚,“明日也不缺。”
何月竹想方设法从道长眼中看出一丝犹豫与不忍,然而全然没有。他问:“。。。。。。真的吗。”
你此时此刻的漠然,难道是真的吗。
“无所观不留见言不见、未见言见之人。”
说罢,无端转身离去,和昨天一般残忍,“闭观。”
何月竹追了两步。
无端,如果我说,我只剩只手可数的阳寿了,你也不留吗?
到时你就会知道,谁才是见言不见、未见言见的人。
何月竹一度想就这样对着道长的漠然无情的后脑勺吐出这些比他更漠然无情的字眼。
可他没能。
他不为人知地点点头,轻轻道一声:“道长,再过几天就是我生辰了。”
“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对不对。”
“到时候,我想吃米糕。可以吗?”
无端径直离开的背影仿佛一句都没有听见。
回家的路上下起了秋雨。秋雨如丝,逐渐溅湿大地。洱海旁的田间小径凹凸不平,积水映出何月竹的身影,他没有打伞。手中捏着他被雨水打残的并蒂山茶。
他送这支山茶,是想暗示无端,无端,山茶的凋零和普通的花儿不大一样,是一瓣接着一瓣腐烂,而不是整朵花一起枯萎,就像我,正在缓缓而自知地走进死亡。
雨水落进他的眼眶,混合着咸涩滑进嘴里,他扬起脸看远方云雾弥漫的苍山,山峦的轮廓漫漶模糊,在蒙蒙细雨中恍若入画。
“吴端。。。难怪你都不怎么提及这一世。”
你娇纵宠溺,耐心守着我长大,而我,送还给你的却是“背叛”。
何月竹好冷。可再也没有人为他熬一碗驱寒的红糖姜茶。他一进门去便剥光自己,带着湿漉漉的水珠蜷缩在单薄的被褥里瑟瑟发抖。根本于事无补。怪他自知命不久矣,便没有给自己筹备过冬的衣被。
他准备着死去,准备多时了,可临了这个距离死期只剩不到五天的关头,忽然又变得退怯。就像每个人年少时都幻想成为英雄,可当世界末日来临,总会本能地退怯。能否鼓起勇气直面,又是另一回事了。
无端。无端。我已经是死过两回的人了,本以为我能就这样默默消失,可只要听到你的声音,我便会恍然惊觉。
我不想死,其实我一点也不想死。
死亡是很痛的,那感觉就像把人剥得精光,抛进一个洞亮的房间,你能明明白白看见这个房间里挤满了你所厌恶的一切,让你深夜惊醒的梦魇,童年时遭遇的不快,以及鬼怪、虫豸、猛兽。。。它们全都直勾勾地看着你,谋划着从哪里把你撕成碎片。你想躲,你想逃,然而宿命不经预告便掐灭所有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