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陆安峦弯腰,贴近沈念跟前问他。
“我、”沈念停了停,说:“我说你想不想,吃山楂。”
沈念抬手指向将近五米高的树顶,认真道。
陆安峦扭头去看那个遥不可及的高度,觉得好笑:“我要吃,你给我摘?”
“我给你摘。”
沈念稳稳留下四个字,起身走向山楂树旁的围墙,他把袖子挽起,仅做两步助跑,几乎就是电光火石间,“唰——”
完全出乎陆安峦预料,陆安峦难以置信地看着转眼掠上墙头的沈念,差点反应不过来:“你干什么?!你猴精上身了?你给我下来!”
陆安峦站在墙根底下骂,沈念却在将将只有一尺厚得砖墙上踮起了脚,抻直胳膊去够树梢上的两个红果。
楚梨迷迷糊糊看了全过程,家里不让说脏话的小姑娘冒出一句:“我操,念哥……”
徐也招呼陆安峦一起把桌子抬到墙根下,不然他不知道沈念要怎么三米三高的墙上下来。
陆安峦被气得够呛,他和徐也没亲眼看见沈念打的那一架,尚且不知道家里这只南方农村长大的土狗有多么野性,没等他放好桌子把人大训特训一顿,沈念自己个儿屈膝下蹲,纵身一跃,两臂在粗壮的山楂树干上略微一抱,荡秋千一样,径直朝地面蹦了下来。
干净利落,一气呵成,不等陆安峦反应,沈念已经扑掉毛衣上挂到的树叶,把两颗格外红圆的山楂捧到了陆安峦面前。
“给你。”沈念笑起来,却笑得不舒展,他用只够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对陆安峦说:“我也就只能给你摘个山楂。”
沈念说得简短又含糊,陆安峦举起手正准备给沈念屁股一下,却没削下去。
他压下要训人的话,看着手里两颗马上入冬还没坠地的山楂,突然觉得俩玩意犟得就好像眼前这个人。
“动不动又想些什么有的没的。”陆安峦随手把山楂揣进了裤兜里,拧着眉毛从头到脚把沈念扫过一遍,“手伸出来我看看。”
沈念后知后觉,赶忙把手背到身后,陆安峦到底是往他屁股上抡了一巴掌。
“拿出来。”
于是沈念只好慢腾腾又把手摊开,几块指甲盖大小的擦伤躺在男孩覆着薄茧子的掌肉上,微微着渗血。
“以后别这样了。”陆安峦吐出一口气,想再给沈念一巴掌,然而手掌在空气里松了又紧,最终还是没再打下去。
他算是看出来,无论是口头警告还是体罚,他都改变不了眼前这个犟种。
他越过“小犟种”的脑顶看向自己的发小儿们,果不其然徐也和楚梨正在嘲笑他。
“念哥真是把陆安峦治得卑服的,哈哈。”
丫头嗓门亮堂,陆安峦全听见了,沈念也听见了,但是他们一个碍于楚梨是丫头不能跟她计较,一个屁股叫人打得生疼,根本没有脸吱声。
在西天隐约泛黄时,两个人送走了徐也和楚梨,徐也继续向西,送楚梨回家。
临走前,楚梨怕陆安峦不会照顾人,给沈念的手抹了层碘伏,沈念摊着那只手,站在院门口久久地不动弹,一直到柏油路平缓的坡道墙盖掉楚梨和徐也的背影,陆安峦握住他右手手腕,把他的手连带自己的一起揣进裤兜里,一起碰到了那两颗山楂。
“谢谢我念哥,没有我念哥,这辈子我也吃不上最顶上的山楂。”
陆安峦淡淡开口,拇指指腹压了压沈念的脉搏。
“还有中午的菜,我替他俩谢谢念哥,没有我念哥,他俩这辈子也吃不上四个菜。”
“…什么?”沈念没听过这句话,隐约觉着有点不对劲儿。
陆安峦不让他张嘴,又说:“多亏我念哥,咱几个才能把日子过这么好,全是借念哥的光儿。”
十一月珍贵的东南风把沈念眼睛吹得眯成一条缝,风里可能卷了沙土,迷得他眼眶泛潮。他有许多事心里没底,只能不管手心里疼与不疼,反手把陆安峦的手掌攥紧。
第15章青葱
就算在八十年代,沈建平也算内敛得有点可怜的一个,他的衬衫扣子总是扣到最上一颗,自从为人师表,为求着装得体夏天也不穿短裤和漏脚趾的鞋子,天气转凉后就把自己裹得更加严实。他有两套板正秋装,轻易不舍得穿,一套是从父亲那继承的黑色烫绒中山装,一套是当上老师之后,母亲找镇上裁缝给他新裁的灰亚麻西装。
他有他自己的习惯,父亲的中山装只有开教师大会时候穿,既是对父亲的怀念,也是想让父亲看看自己有没有让他失望。
而近来三个周的周末,他次次穿亚麻西装早上七点从家出门去镇上“开会”,母亲回回念叨怎么忙成这个样子,倒未觉出端倪。
他依旧没舍得买自行车,有人要给他买,他万万不敢要,坚持从家走二十分钟到村口,丁字路旁的杨树林里停着一辆方头轿车,上车前陆成江又说得给他买台自行车,还要给他买辆摩托放家里,省得他天天上班起大早,沈建平想了想嗡嗡嗡的发动机,不知道怎么想到了孙继民,登时背上冒气一层冷汗,赶忙说不要不要。
“沈老师到底什么时候能不跟我生分?”
陆成江一手把方向盘,一手扶眉,深深叹出一口气。他是十足十端正的面容,长眉深黑,五官标准,从军校带出来的迷彩工装上衣敞怀穿也不显痞气。
不痞气,却擅长“阴阳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