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统战部的干部对长官还真是尊敬啊。”亚历山大冷酷地看着楚斩雨,显然意有所指。
“嗯,他们不懂事,回去一定好好管教一番。”楚斩雨笑着目送吉娃娃甩袖离去。
短短几分钟时间里,亚历山大的外号从落水狗变成了王八乌龟,再变成了吉娃娃。
“应付达官贵人不容易啊,就跟医生对付死者家属一样。”杨树沛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诶对了,我听人说你去看望昨天死者的家属了,没少挨骂吧?”
“如果她骂我能让她松口气的话,我倒希望她说得更过分些;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方法缓解丧女的悲痛。”楚斩雨回忆起冒雨在门外站的一夜,不仅是为了给亲属一个交代,同时也是为了自己一个安心。
可惜这次死去的人太多,他不可能挨家挨户地查看,只能官方派人送上慰问品。但是再贵重的慰问品,恐怕都不能愈合生离死别的创伤。
“让我怎么说你啊?你真是做过了。”杨树沛语重心长,口气严厉:“这种告慰亲属的事情,让专门的人去就行,仅此一次!下次再私自去看,记你一次违纪。”
此时杜邦少校过来了,杨树沛训斥完他,走过去和杜邦少校攀谈起来。
楚斩雨被杨树沛的话这么一提醒:他想起了彼得格雷·琼斯,她是和艾莉娜一起的;按照以前的说法就算个密接。
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接引的人员带着杜邦来到他面前:殷勤地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们统战部的楚上校。”
加布里埃尔·杜邦身为集兵部的少校,楚斩雨虽是统战部,但是按照军衔是他的长官;杜邦立正朝他敬礼。
“集兵部少校,加布里埃尔·杜邦!”
“杜邦少校。”楚斩雨也礼貌地回礼;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少校似乎是草根出身,能活到现在且在军队身居高位实属不易。而且他在其身上感觉到了被磨砺出来的,属于军人的沉默坚韧。
“我和我的部下采取了您的建议。”杜邦打开少见的手绘地图:“我们在居民区和郊区,以及外沿军区,协助统战部的各位,以及检测部门,展开了全面细致的搜查……”
“辛苦了。”楚斩雨说完发现杜邦少校的神情里藏着一丝诡异:“……怎么了?在这过程里出现什么异常?”
杜邦心想这位上校的观察还真是敏锐,自己以为很好的表情束缚被他一眼看破:“居民区32号分区的彼得格雷·琼斯,我们在她的居所内发现了尸体,以及沾着血的绳圈,经鉴定,指甲缝里的伤口与绳圈上的相符合,所以我们认为她是自杀身亡。”
随心一想的念头忽然成了现实,楚斩雨一时没能消化这个消息。
“死…死了?”
末世自杀,太正常不过,尽管很久之前就颁发了自杀重罪的法令,但是自杀行为仍然屡禁不止。从人口观来看,政府希望人口越多越好,可是从个体来看,维持生命的理念就是对幸福生活的追求,当他们觉得自己走投无路时,自然就想终结生命。
命令普通人在心如死灰的时候,坚定信念活下来,也是一个残忍的要求。更何况琼斯太太的女儿是她最后的亲人,这无疑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楚斩雨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在人之常情方面的天真:昨天晚上的恳切话语和雨夜,最终不过是讨个自己的心安,至于这位母亲,她赴死如归,去往彼岸和女儿相聚的意念已决,上帝都拦不住一个悲伤的母亲。
“好,我知道了…”
检测已经完成,居民们陆陆续续地回家,这里暂时没什么楚斩雨忙的事,他想起彼得格雷的死,他再和杜邦交代了几句话。
“虽然这样有些越矩,但是能否带我去看看琼斯太太的居所。”虽然自杀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总有种微妙的感觉萦绕在他心头。
每当他有这种感觉的时候,就有不妙的事情要发生了。
琼斯太太的尸体已经被回收,没能目睹她憔悴的遗容;在外人看来,楚斩雨似乎是很平静地看着地上被画出的白线。
“楚上校,您有什么发现吗?”带他到这里的士兵不熟悉他,看着他沉思的样子,还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不方便宣之于口的问题,于是便上前:“这里没有外人。”
楚斩雨摇了摇头:“你先忙你的吧,我在这里转转,顺便看看这里。”
士兵向他鞠躬,然后退到一旁,但是眼神还谨慎地停留在他身上;楚斩雨心知他多少听过自己的真真假假的传闻,也懒得搭理他的目光。
桌子上摆着已经硬化了的小小蛋糕,这种奶油制品过夜没能吃完,口感就会变得生涩。
桌子上摆着凹凸不平的油性蜡笔,写满歪歪扭扭字迹的作业本。
沾着血的白色绳圈悬挂在屋梁上,以及黑色的背景和刺目的煞白灯光。如鸟儿啄食白色的橡木,长喙在树干上遗留下的血。
距离他脚尖不远处,地上是白的人形。
空气里散发着略带腐烂的气味,丝丝血腥和变质奶油的酸涩混合在一起,地板上传来木质地板的浅淡清香;像一瓶五味杂陈的香水,它的尾调潜入人的鼻腔。
年轻的上校静静地想着:自己那天晚上,对她诉说的衷心话语,她听进去了多少呢?不过也是,别人再怎么讲述煽情的故事,在她的耳朵里也只是别人的感受。
不过若能使一颗心稍减哀伤…那么言语的力量,是否减少了她些许的痛苦?
楚斩雨不相信神明的存在;要真有天堂和神明,若是神爱世人,怎么没有来挽救苦命的圣灵。
但他此时希望真的有天堂这个地方,这样她就能如愿以偿地去和女儿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