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简宁俯身拥抱江疾,像一对真正亲密无间的兄弟。
然后他借着这个拥抱的姿势微微用力,轻松将刀尖送进了自己的胸膛。
再睁开眼,依然是那个隆冬雪夜。冷风呼
号,如万鬼哀哭,院子里的婆娑树影沉默着向他挥手,似在迎接旧友。
江简宁闭上眼,一幕一幕亲离死别如走马灯般交织浮现,最后定格在了那册被火舌吞噬的手稿上。
他喃喃道:“……又见面了。”
*
“……世子?世子您说什么?”停筠的声音由远及近,江简宁猛地惊醒,见停筠正像条小狗般扒着榻边,眼睛亮晶晶的:“世子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被他一打岔,太医很识趣地打住了絮叨。
江简宁愣了一下,他先是歉意地看了眼太医,才对停筠说:“我喉咙干得很,想喝点水。”
“水……”停筠站起来想去倒茶,刚提起茶壶却一拍脑门:“哎呀,我过午时候煨了一壶梨汤!”
“我给您去盛!”
停筠“嗵嗵嗵”地跑出去了,太医正打算再叮嘱世子两句,门外便突然传来了一声大叫——
“老天慈悲,我的儿!!!”
门帘子一掀,一身赭红色袍子的煜阳侯冲了进来。他绕过颤巍巍下跪行礼的太医,一把握住了江简宁的手,还使劲儿攥了攥:“阿宁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法师果真有大神通,神佛保佑我儿!”煜阳侯眼眶憋得通红,“爹爹快被你吓死了!”
煜阳侯的手掌宽厚有力,只这么一会儿,江简宁就感觉泛凉的指尖悄悄爬回了一点温度。
他轻轻摇了摇父亲的手:“只有点困……都是阿宁不好,冒冒失失的,叫父亲担心了。”
太医识趣儿地悄声退下。江简宁见他走了,才慢吞吞地又探头张望了一下门口,然后安静地看向了煜阳侯。
他眼里像汪着一弯月亮,清澈又明亮,含着少年人矜持的期待,却不肯说。
煜阳侯迟疑片刻,才读懂他在等什么,不由得低下头以掩藏面上神情。
他吞吞吐吐道:“你……你姨母双身子,爹爹刚刚来得急,雪地又冰天的……”
江简宁眼里的那弯月亮一点点地碎掉了,他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只捏着被褥上的花纹不肯再说话。
无声的谴责往往比大喊大闹更令人揪心,煜阳侯看着儿子,心下也在埋怨续弦小林氏。
平日也就罢了,孩子大病刚醒,做个样子来探望也不愿么?
煜阳侯本想再找补两句,可江简宁已挣开他的手,翻身将被子一裹,瓮声瓮气道:“我困了,我要睡了。”
“那,”煜阳侯讪讪地收回握空的手搓了搓,连声音都低了不少:“爹爹明天再来看你。”
一阵迟滞的沉默后,江简宁在煜阳侯低声嘱咐太医的絮语里,听见了他远去的脚步声。其实仔细听来,是能听出脚步声里那不自然的拖擦声的。
煜阳侯是个跛腿。
所以刚刚他就是这样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跑在积冰堆雪的路上,急迫想来探望醒来的儿子。
门关上了。
江简宁面对着墙壁,空茫茫地睁着眼睛发了会儿呆,然后坐起身来,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了一颗松软雪球。
他刚坐好,停筠便捧着一盏小碗跑了回来,他献宝一样凑近:“世子,我放了冰糖,您尝尝好不好喝?”
江简宁边接过汤碗——碗里那颗梨煨得正是好时候,在灯下泛着水晶般亮莹莹的光。他抿了一口,梨子本来就是甜甜的,停筠又加了糖块进去,倒显得有些齁了。
江简宁意兴阑珊地想,原来惦记了这么久的梨汤也不过是这个味道。
他终于喝到了。
他一时间觉得喉咙有些哽窒,可停筠还在期盼地看着他,于是江简宁捧着汤碗回给了停筠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