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儿莫如母。母亲打来电话,说姐姐和外甥女来看我了,顺便把我冬天的衣服也带来。姐姐在三圩镇财政所工作,岁尾也很忙。姐夫在盐城工作,他们是大学同学。姐姐大我八岁,成熟很早,做了很多应该是我父亲母亲做的事情,我上大学也是我的姐姐送我、看我的。父亲母亲反正从来没有离开过三圩,真是打死不离“战场”呀。他们要做生意,商场如战场,没有“中场休息”,一年到头除了春节的几天,总是忙个不休。难怪,父亲说他做的是讨饭交易。
看到外甥女,我吃了一惊,小家伙居然戴了眼镜。真没有想到,刚上了小学二年级,就近视了,上了大学还不成了瞎子?我知道,至少在我们三圩,家长还是在“重复着昨天的故事”,加班加点,让孩子苦读“圣贤书”,以便将来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其实,撇开增加知识、开阔视野外,大学已经没有任何的实际意义了,这是我的切身体会啊。我大学同届的一位苏南小伙子,为了能去一个心仪的单位,居然提出了零酬薪的条件,真是不可思议。
我问了问家里情况,姐姐一五一十地回答着。我最关心的当然是父亲母亲了,毕竟也是奔六的人了。姐姐告诉我,这段时间父亲的生意并不顺,有几个安徽人在三圩镇卖起了烤鸡烤鸭,生意很好,抢了一部分客源。屋漏偏逢连夜雨,镇上有几个别有用心的人说我父亲不地道,卤菜里用了罂粟壳子,否则不会有这么好吃。正好镇上有几个吸毒人员刚刚被强制戒毒,那几个人更是火上浇油,添油加酱,说我家的熏烧是始作俑者,工商所还到我家例行公事了,东瞅西望,在熏烧卤子里捞了半天,引得邻居们都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看着。终于,父亲的生意一落千丈了,这个打击太大了。我估计,父亲的这个打击不亚于当初我和巧云谈恋爱被朱老夫子罢免班长一职的时候。
父亲怕我担心,一直没有把这个坏消息告诉我。现在谭小四生意上来了,坐了三圩镇的第一把交椅,一天剁几十只鹅呢。唉,人生就是这么起起伏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生意真的不把一个人做啊。
“还是考公务员吧?”姐姐劝我。考公务员,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我这个专业很少有对口的。再说,我很长时间不写作了,拿起笔来,思维枯竭,一片空白,上次考《申论》,我憋了半天,才写了几行字,考得惨不忍睹。前几天,我和木匠喝酒正酣,兴致所至,我们俩决定给在凤城打工的兴化人写一首歌,两个人硬是挤了半天,勉强凑了几行,很不满意,无奈,我把半成品拿去请朱老夫子修改,朱老夫子润色后,才有了点味道。我发现,我的写作水平严重下降了,比起我当初写情书给巧云的时候,真是天上地下了。我对姐姐说,现在公务员很难考的,一个职务,几千个人在争,真正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没有意思啊。见我对公务员没有兴趣,姐姐又反过来劝我:
“翟瘸子的儿子毕业后,开了个网店,生意好得不得了,现在把父母都接去了。”姐姐说的人叫翟良,兴化中学上的高中,比我高一个年级。去年大学毕业,一开始也找不到工作,急得恨不得要跳河,后来在网上开了个店,卖起了服装,现在手下有五六个人了。一年十几万还说是毛毛雨。
其实,我不是没有想过自主创业,但确实太难了。常常有这样现象,苦思冥想一个好点子,雄心勃勃准备大干,不经意间竟然发现,其他人早付诸行动了。朱老夫子总说创业要创新,谁不想?创新创新,难啊。
下午,我请了几个小时假。带外甥女游玩了泰山公园、凤城河等几个地方。在公园游乐场,外甥女荡海盗船、坐碰碰车、看海狮表演,兴奋异常,疯了半天,小家伙满头大汗。看到甥女无忧无虑、高高兴兴的样子,我真是羡慕她。天色渐晚,外甥女还有些意犹未尽,恋恋不舍。
“舅舅,我以后也要考大学,留在凤城工作。”
“哦,为什么?”
“我可以天天来公园玩了。” 哈哈哈—— 我们都笑了。
第二天下午,姐姐回去了,临走前吩咐我:
“早点找个好女孩,安个家,了却爸妈的心愿。买房,我们尽可能支持你一点。”
姐姐和外甥女走了,我去送的。上车后,外甥女在和我挥手,我看到,姐姐流泪了。
第 30 节
周末,花蝴蝶来了电话,要我晚上陪他打麻将,地点在郭董家里。
凤城东城河的东岸,有一群花园洋房和欧式别墅,这些都是凤城成功人士居住的地方。郭董家是临近河边的一幢欧式别墅,三层。客厅里吊着硕大无比的水晶灯,打开的时候,更显得宽敞明亮,光鲜无比。
花蝴蝶、朱会计、郭董的宝贝女儿郭丽娜早已坐好,看来真的是三缺一。郭董年轻的妻子在一旁倒茶递水,忙得不亦乐乎。屋里开着空调,春意融融。花蝴蝶示意我脱下羽绒衫,确实很热。看到我来了,郭夫人笑着说:
“小邹,就差你一个了,快上场!”
我谦让了一番,然后在郭丽娜对面坐下。这让我有了直面郭丽娜的机会。丽娜真的眉清目秀,眉毛乌黑而修长,有一双会笑的眼睛;脖子细长,我推断,她的身材应该很好;皮肤很白,像刚从地窖取出的白菜。我想,如果她的腿子没有毛病,她绝对是个很美丽的城市姑娘,可惜了。我在小心观察着,真看不出她的哪条腿是假的,坐在那,都差不多。不知什么原因,我对她产生了一丝怜意。这时,郭董的妻子拿出一沓钞票递给我:
“小邹,这儿有。放开来吧。”
“我有——这么多?”
“陪着花厂长,少说一千的园子唦。”
说真的,不怕你笑话,我只带了三百元。我发誓,长这么大我来麻将还没有超过一百元的。麻将嘛,娱乐而已。
第一次来凤城麻将,我真有点不适应,速度很慢,有点跟不上他们的节奏了。凤城的麻将也太怪了,胡牌必须要胡“瞎子”,呵呵,凤城人也真是的,人为地加大难度。来这种麻将,真有点像成绩落后的跳水运动员,自告奋勇地把最后几跳的难度系数提得高高的,孤注一掷。这不是自命清高、成心不让其他人玩吗?我的鼻子上沁出了汗珠,我不得不腾出手来去擦着,有些手忙脚乱了。还好,郭董的妻子坐在我身旁,指导我这个凤城麻将新手,耐心而细致,我慢慢进入了状态,出冲也少了。在我思考的间隙,郭夫人也不闲着,不时地问我话,有点像审问犯人一样:
“大学里学的什么专业?”
“食品营养。”
“兄弟姊妹几个?”
“就一个姐姐。”
“哦——你的父母是做什么交易的?”
“卖——熏烧的。”
当我说出“卖熏烧”时,我后悔了,因为引起了桌上人的一阵哄笑。自从上了大学,无论填什么表格,父亲的工作一栏我总是填“个体”,如果有人非要我说具体点,我至多说是饮食行业。我感觉“熏烧”二字丢人,因为人们常常把它和横流的污水、脏兮兮的盆盆罐罐联系在一起。我真是自私到家了:一方面大手大脚糟蹋父亲的钱财,一方面又怕父亲的“工作”连累到我的“光辉形象”。到凤城以后,我更是小心翼翼,尽量避开“熏烧”这个敏感词汇,生怕*烧身。今天,可能我的注意力全在麻将上了,不经意间说漏了嘴。
丽娜笑得前俯后仰,不停咳嗽,双手拍打着桌子,差点把麻将牌震倒。朱会计花蝴蝶则抿着嘴在偷笑。我的心里开始乱糟糟的,心不在焉了,不是答非所问,就是打错牌。我满头大汗,背脊后面也湿透了,郭夫人递了个毛巾给我。唉,都怪我的虚荣心太强了,其实,买熏烧怎么啦?和你们郭家从事的行业不是一样?都是解决肚子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