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茶杯举到一半,听到我问话,茶没喝进嘴里,却是先放了杯子,伸手点了滴杯中的水,他的手指很脏,指尖还粘着土腥子,他慢慢斜过身,以我的角度,在桌上写:野人。
“野人?!”我怔了怔,“不是,我是问你名字。”
哑巴黑眼珠中的光彩已经全部消失,眼中有很明显昼夜不眠的血色,他便以那样的眼睛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摇头,还是指着桌上两个字——野人。
“你叫野人?”我终于有些理解他的思维了,试探着问他,等了好久他才抬起眼,朝我点头。
其实他怎么能叫野人呢?我近距离看他,实在看不出他跟野蛮、狂野、或是人猿泰山有什么关联?一身白衣虽然有些残破邋遢,但毕竟还算正常,人虽然有点疯疯癫癫的,但也不算太疯。脸很脏,头发乱七八糟,下巴上还有一点胡茬,但无论如何,我想象不出,他为什么非管自己叫野人?
于是我告诉他:“我叫孙青山。”
他看向我,点点头。
“我叫孙青山。”我试探着重复,看他垂下眼,隔了隔,还是点头。
“我叫孙青山啊!”这次我加重音,“你真认识我?你确定你没认错人?”
野人摆在桌上的手,很突然地,就抖了一下。
他的睫毛下垂,将视线遮住。如果单看他还算干净的左半张脸,可以知道他的肤色很白,奶乳一般的白,低头时侧脸的线条很好看,与明明坚毅又有些稚气的曲线不同,他的要更柔和一些,更耐看一些。
“你叫野人,我叫孙青山。”我自己一个人想撑起两个人的场面,就只能自言自语,“其实我们两人的名字放到一起,真的挺般配的。”
我说完转头看他,他仍垂着眼,手已经收到桌下,整个人坐着不动,像刚刚在楼下的石像,这会儿搬到了楼上。
我无奈,跟他不熟,虽然本能觉得他应当没有恶意,但我也不敢随便招惹他,我承认我有胆量去招惹燕朝红和徐崤明,却没胆量招惹眼前这个奇怪至极的深山野人,因为当看到他有时候一个避开的眼神,他的目光中不是喜怒哀乐任何一种情绪,而是什么也没有,当那样的他在我面前,我会胃疼。
于是不再看他,我捧起手边的茶吹气,其实茶已经冷掉,我却憋着口气使劲吹,边吹边看窗外的景致,不明白这个世界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切都是不明不白的,我睡了一觉醒来,面对一摊陌生人,上历史课时睡过去的朝代,还有野人,还有刚刚与我有过同榻之谊,却已经开始变得遥远模糊的燕朝红。
究竟我与什么东西比较接近一点,一头雾水的我,反而身边坐了个不动不出声的野人,会比较安心面对这莫名其妙的一切。
然后在我走神期间,我没想到——野人忽然伸手轻轻拍我的手臂,我转过头看,他用手指指向桌面的小盘,盘子里,是已经剥好壳的饱满栗子。
我愣了一秒,然后拿起个栗子放进嘴里,嚼了两下,评论:“索然无味。”
野人收拾残骸的动作便忽然一僵,他转过头看我——“孙、青、山,”我清清楚楚看到他嘴里说出这三个字,然后又是三个字——“为、什、么?”
情敌相见
天色残红,我与野人并肩走在行人不多的小巷里,然后我回过头,看成都城即将逝去的最后一丝夕阳。
“你一定要跟着我吗?”当我转过身,野人在近处看我。
他低下头点头。
“可是我不认识你!”
换来的却是他猛地摇头,他伸手想拉我的手,我不给他,他比比划划想说什么,很急,急得很没有道理——当我不问他的时候,他一个字都不会主动多提,现在又突然很急,在我眼前用唇型说了一句无比长的话,然而太长,我看不明白。
最终他比划半天,看我已经渐渐失去耐性的表情,他笑了笑,似乎是自嘲,慢慢将手放下,无声对我说了两个字:“走、吧。”
到了燕朝红租来的小院,我没想到那两个人竟然都在院子里。
明明正挽着袖子去鱼鳞,燕朝红蹲在旁边非常不负责任地有一下、没一下劈柴。
看到我回来,燕朝红立马丢了柴火斧头,向我扑来。
“小青山啊……”燕朝红靠近,一把搂了我的腰,嘴巴靠近,在我脸上啪、啪、啪——亲了七八下。
明明假装没看见,大木盆前坐着,去鱼鳞仍然去鱼鳞。
我被燕朝红亲得满脸口水,正嫌他恶心,忽然愣了愣,想到一直跟在我身后的野人。
我推开燕朝红转头去看,却出乎意料没有看到野人,想想或许他已经反应了过来,又或者他嫌我恶心,总之我以为他走了,院子口回了身正准备往里走,不远处却传来奇怪的声音,我侧眼去看,正看到野人弯身在一棵小树下,他在吐。
“你没事吧?”野人身边,我递了块从燕朝红身上翻出的手帕。
野人吐得差不多了,用衣袖擦嘴,他侧过头看我,脸色白得像纸浆,没有接我手中的高级丝制方帕,抢在我之前,他无声说:“没、事。”
“没事就好,”我讪讪收手,“没事就快过来,我来跟你介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