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错了,燕朝红说对了,我真的不了解他。
不是不够,而是从头到尾都不了解。
野人慢慢向我走近,我还以为一向只有我先迈出脚、先迫不及待向他奔去,曾经我所以为的很多东西,我应该对他好些,我应该感激他牢牢抓住我,我庆幸他没有放开我,所以我也要再不迟疑牢牢握紧他,或许都是错的,都只是假象……
野人在我面前站定,神情中有一种完全无法隐藏的伤恸,布满细小伤痕的脸,看起来却偏偏是欺骗人视觉的白皙,他尽量自如地朝我微笑,让我知道,一切都没有改变。
不错,一切都没有改变,他始终是武林盟主邵颜阖。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野人。
像他不再规避我的视线,他可以极为平静地与我对视,深棕色的瞳孔,圆得像可以达到人类所能拥有的极致,并且,他也能够像众多武林高手那样藏匿自己的锋芒,平常人很难做到的令自己内敛,他做起来得心应手。
他静静看我,平静得有点可怕,原来别人传出他那么骇人听闻的身世背景,他也可以不在乎。
以前我可以说他只在乎我,现在却只能说,其实他也有他的理由,很多事都是情非得已,在他心里,我一如既往重要,从来都不必怀疑。
但事实很残酷,胸口里有一种闷痛作不了假,像重感冒时无法呼吸,张着嘴做所有事,尽力扩张肺活量,却仍感觉要被人活埋。
恍惚间想到一句更为脑抽的话:Iloveyou;butyouhurtme。
我想笑。
毕竟无论真相究竟为何,他可以做到让我全然忘记他,我同样需要时间说服自己不必去在乎。
此刻两人面对面,野人已经不再看我,垂着眼,神色也越来越不自然,突然间我去握他的手,却被他吓得躲开。
我就真的笑了,是不是有些事情再次反转了,明明做错事的不是我啊,该是他来握我的手,而我咬他一口甩开他,再对他拳打脚踢一通发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好像又是我错了,又要是我,想尽办法哄回他。
我现在有一个特美好的幻想,即便他骗了我,索性就骗得彻底一点,失忆是假的,失声可不可以也是假的,我希望他说话,我还是希望他好。
不要像个哑巴又像个傻瓜,连开口辩解都做不到。
“你可以说话吗,”我问他,“你可以出声吗?”
避开我的手垂在身侧,他慢慢握拳,微微动了嘴唇,却又摇头。
我失望,不过也松了口气。
这四周围一众看热闹的高人啊,他们的目的到底不过如此,无论燕朝红、神捕、还是南宫公子,那么不辞辛劳向我控诉野人的罪行,重案当前,自己个个位高权重、又贵人事忙,却偏偏由得我与野人谈情、生误会,他们的目的其实也只有一个,就是将我当成野人的死穴,让我审判他。
我却还没有那么理智尽失,即便有误会,即便可能野人真的错了,那也是我与他之间两个人的事,我不会傻得将野人的底牌掀给任何人看,我还懂得不该给他添麻烦。
因此燕朝红不该指望我,真相不会使我歇斯底里,或许我整日废话连篇感情过剩,但我是一个长了脑子的人,不会激动地抓住野人衣领逼他痛陈所犯何罪,毕竟遇上野人以前,没认真对待过感情问题的我,从来对撇除**的纯粹恋爱,不抱持任何幻想。
是有个人先对我付出了,我才愿意倾其所有为他献上一切。
现在我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只有两个。
野人再没有动,因为我没有碰他,但他面无表情,我不喜欢他如此,因为我搞不清,他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太过压抑。
最终听自己用毫无起伏的声调问他:“石什么桓……你娶她,真的是因为你喜欢她?”
野人怔住,大概没想到我会最先问这样一个问题,就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会突然间如此在意一个已死之人的名字——“笙桓”两字,我甚至不想听自己嘴巴里字正腔圆地把它发出来——甚至比野人设计令我失忆还要让我无法忍受,但绝不是因为那个女人的身份,而是野人,每当他听人提起那个名字,眼中的光便会猝然收缩成一团,他很痛,我可以体会,那种痛,已经占据他身体某处,成为一种隐疾。
最终野人缓缓摇头,出乎我意料。
他垂眼,站得僵直,除了脸色惨白,没有任何异样,但我却忽然不敢再问下去,如果那是他的痛处,我来戳,未免太狠了一点。
因此我迅速转换话题,真正关于我与他之间所有一切的话题。
“燕朝红说的都是真的吗?”我问他,“是你向徐夷讨了药令我失忆?是你让我忘了你?全部都是你安排好的?山坡下野地,燕朝红见到的人也是你?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他闭起眼,不知从哪一个字开始,他不是眨眼、而是完全闭上眼,拳握得太紧,手背上全是暴突的青筋,皮下血管则一目了然——忽然间又松了拳,野人伸不直的手指,略略抖颤。
然后他抬起眼,眼中有了一层血色,冲我,慢慢点头。
他承认了。
我却觉得心像被什么东西捅了。
而他脸上的最后一点点沉稳也终于被打破,他不再掩饰,僵硬地抿唇,胸口起伏,气息不顺,可能连他自己都绝望了,不再需要我去评判他是否值得原谅,当他承认一切,就等于破坏了一切。
“因为我知道了你的秘密?”我问,“难道真的有什么宝藏,是我分享了你的秘密?!”
野人微微扬着唇角,但那是天生的,所有的神情,终是渐渐归结为平淡。
我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