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所在的浔衍城,乃旧时齐国卫氏王都。城郊盛产玉石,整个大瑨最大的玉石商贾王家便在此处。
王家在太宗朝便已依附于宸贵妃一派,只因贵妃母家掌管着玉石入宫一事。而这一肥差直到太宗三十四年贵妃病逝,方落入时年十九岁的祁诉手中。
祁谌于昨日夜里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上说献王与王家现任家主来往密切曾多次私下会面,宫廷用玉一事或有猫腻。而他们的下一次会面,定的正是今日辰时。
此事不知真假,但不论真假他都该去看一看。若是真,将祁诉这把柄握在手中,日后行事会方便许多。若是假……
他看了看身边的景祐,想了想,将郁萧言叫上了。
行了一个时辰的路,依信上所指赶到城郊那破茅草棚之时,正赶上一场好戏。
“献王殿下,这是昨日刚出的一批玉石,这一箱乃是精心挑选的上等好玉,我已安排了人明日启程进京送到您府上。旁边这几箱是按例送入宫中的,请您过目。”
“好,本王看这两块也不错,劳烦王当家雕两座观音像,一并送入献王府吧。”
祁诉的话音里满是笑意,听起来心情相当不错,而在那位王当家不停称“是”的同时,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这几箱玉石质地良莠不齐,王当家就这样送入宫中,如何值得上朝廷的十万金呢?”
“叶少爷不愧是赏玉的行家,这些不过也只值五万金罢了,故而那剩余的五万金……还请献王殿下暂作保管。”
又是一阵毫不收敛的大笑,祁谌低头理了理袖口,对于他即将破坏掉祁诉的好心情这件事,他有些期待他的反应。
一阵轻咳之后,轮椅轧地,茅草棚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轮椅上的男子一袭月白长衫,以手掩唇,唇边一抹清浅笑意:“皇兄曾说二哥你管着诸多事宜很是辛苦,今日一见,果然辛苦。若他知道你一大清早便勤勤恳恳跑到城郊为他省了五万金,定然十分欣慰。”
祁诉一张脸上挂着惊愕,更多的却是愤怒:“好你个老五,你跟踪我?!”
“谈不上跟踪。”祁谌缓缓将手拿了下来放在轮椅的扶手上,一派的云淡风轻,“只是前些日子有人向廷尉府告了状,说二哥你中饱私囊收受贿赂,五弟自然不信,故而此行不过是为二哥正名而来。”
冷冷地哼了一声,祁诉已恢复往日的桀骜,抬了抬下巴,不屑地盯着面前他的五弟:“中饱私囊?收受贿赂?呵,你说的这些可有凭据啊?老五,你以为单凭你空口白牙几句话,皇兄他就会信吗?”
“说得是。”祁谌轻轻点了点头,深以为然。点完了头又从袖中取出一叠信封来,若有所思,“不知二哥你与这位王当家往来的书信,能否算作你口中的凭据?”
贡玉的事他一直在查,这些信件握在手中也不是一日两日,只是始终没有什么机会让它们发挥价值罢了。昨夜那封匿名信虽不知是何人所送,但无疑能帮他解决近来新添的一桩烦心事。
看着他手中那几封信,祁诉桀骜的神情终是再维持不下去,他微微愣怔,继而恼羞成怒:“祁谌你好大的胆子,你敢查我?!”
“既是要为二哥正名,我又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呢。”
“好啊,我倒真是小瞧了你。不过老五,你腿脚不便弱不禁风,就这样来到这人烟稀少之境,就没想过会发生什么意外吗?”
祁诉攥着拳头一步步向他走近,眼中的凶光已然毫不掩饰。他今日来此毕竟是为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因而也没有带什么人来,左右不过一个不会武的叶既明。因他从头至尾都没有想过这件事会被人撞破,但所幸来的是祁谌。对付一个他,他还是绰绰有余。
祁谌身后景祐的刀已拔了半截,拔刀的趋势却止在了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中。又是吱呀一声响,半掩的门旁玄衣男子负手而立,面如冠玉,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献王殿下尽可以试试。”
“郁萧言……”三个字被祁诉从牙缝中挤出来,他恨恨收了拳,脑中飞快盘算着今日如何才能全身而退之时,祁谌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轻且微哑。
“二哥你放心,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的兄长。这些信,我暂不会交给皇兄。”
一双眼睛轻轻眯了眯,祁诉盯着他:“你想要什么?”
“以半年为期,若二哥答应我在半年之内将朝廷亏空补齐,这些信我会每月送还一封。但若不能,明日它们便会出现在皇兄书案之上。”
祁诉心知肚明,这件事若当真捅到祁谨那里,他必然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到那时查起来只怕就不止这一件事,他这献王也要做到头了。此种境况之下,祁谌既愿意卖他一个好,他自然该接住。
“……我答应你。”
虽是不情不愿,但他除了答应也没有旁的选择。
而这咬牙切齿的四个字于祁谌似是意料之中,他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又咳了几声。
轮椅已被景祐推着转了方向,却停在了门边,像是忽然想起,他微微偏了头:“对了,他们向我禀报这件事的时候,我府中那位宋姑娘恰好也在。我费了许多口舌才将她劝住未向皇兄告发此事,二哥以后还是避着她些吧。毕竟宋家同皇兄的渊源你也知晓,若是不小心得罪了她,即便仅有一面之词,皇兄也会信的。”
撂下了这一番“好心”的提醒,三个人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祁诉恨恨地将未挥出去的拳砸在了身旁的木箱上。
宋家同祁谨的渊源?他当然知道。
当年闻人皇后难产,命悬一线之时是被宋祈从鬼门关拉了回来。那时他尚是宫中御医,祁谨出生后体弱,亦是由他悉心照料。祁谨与他一向亲厚,即便后来宋祈离宫,他与宋家也未断了联系。
祁诉多半猜得到祁谨命宋家入宁王府的真正用意,但他没想到一个宋家人竟也能成为祁谌制住他的一枚棋。真是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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