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那位宋小姐倒是上心,这么大费周章就只为了让祁诉离她远一点?”
离开茅草棚,郁萧言百无聊赖地问了一句。虽是个问句,但他脸上却未见半点疑惑,倒是有些揶揄的笑意在眼中。
而在他们身后跟着的景祐则实打实挂了一脸的不解。
他家王爷为了追查献王贪腐的证据奔波了多久他是看在眼中的,后来好不容易得了那些信件却握在手中引而不发。他原本觉得王爷定是在等待着一个特定的时机,因此今日晨起跟着王爷来城郊时他很是兴奋,满心以为能看到献王落魄的模样。
结果落魄没看着也就算了,他们反而还卖给了献王一个天大的人情。若说他们殿下这么辛辛苦苦就只是为了将这个人情卖出去,他是不信的,但他想不通。
他正自琢磨着,前面他家王爷悦耳的声音已然响起:“那不过是我偶然想起顺口一提罢了,她终归还是我府上的人,祁诉日日来寻她着实碍眼。”
郁侯爷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他家王爷看起来对这声哦似是不太满意,皱了皱眉:“只这一两件事不过仅能将他从献王的位子上拽下来罢了,如何能够。”
景祐顿悟了。原来将那些信握在手中是引而不发,将那些信一一送还亦是引而不发。果然王爷不愧是王爷,智商都高出一大截。
他感叹敬佩之时,他们已跨城门入城内,道路两边逐渐热闹起来。郁萧言再一次开了口,话题仍是不离宋九歌:“听闻你将皇帝给的玉璧送了她,你在那玉璧上做了手脚吧?”
虽还是个问句,但那笃定的语气已然将这问句说成了个论点。而像是为了防止祁谌否认,他尚未等他答话,已将论据一并扔了出来:“今日黎明去找你时正巧看到她出门,你养的那只云雀在她身边绕了许久。”
“……我在上面涂了母妃的香粉。”
了然地点了点头,郁萧言倒是没什么意外。
那只云雀是娴妃在世时便养着的,被祁谌悉心照料至今其实已垂垂老矣,但与旁的云雀不同,它能识得娴妃香粉的味道。从前不论娴妃娘娘身居何处去了哪里,它总能循着味道找到她。祁谌因疑心宋九歌乃是祁谨的眼线,以此法确定她的动向,倒是省事。
“我还听说……”郁萧言顿了顿,似不经意地瞥了景祐一眼,“你给她玉璧时竟是一副羞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景祐打了个哆嗦。
“你听说的本事倒是不错。”祁谌也顿了顿,亦似不经意地剜了景祐一眼,“我要给她玉璧,总得有个不出错的理由。”
景祐又打了个哆嗦。
“演得不错。”郁萧言赞了一句,又问,“不过往常一向是云雀在哪儿你便在哪儿,近来怎么了,怎么不跟着了?”
祁谌将脸别向了一边,声音里透着些许不快:“没什么,不想跟了。”
他一副不想再谈的模样,郁萧言全当没看到,眼中的揶揄已染到了沉稳的话音里:“不担心她是皇帝的眼线了?”
“我说你今天话很多啊!”
有人恼羞成怒,有人心满意足。郁萧言轻轻挑了唇,今日一大早就被祁谌喊来城郊,以至于连洵钰一根头发丝都没有见到的郁闷已然消散了大半。
他正消散着,祁谌的轮椅却突然停在了两步开外,他回转身顺着他的目光亦看向街边一个卖玉石的小摊,当下敛了眉。
太宗二十四年,王家曾进献过一块独山玉牌入宫,玉牌乃蓝绿色半透明质地,其上雕刻流云百福。据传那玉极为罕见,大瑨开朝至今也不过才得了这么一块。太宗大悦,将其赐给了闻人皇后。二十八年娴妃身亡后,在她房中竟发现了一块一模一样的玉牌,疑似是被杀手遗落。皇后对此的解释是玉牌早已丢失。而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终使那玉牌成为她雇凶杀人的铁证。
祁谌曾细细端详过那铁证,左下角的云纹处有一道寸许长的划痕,因隐在云纹之中,不大明显。而眼前这玉石摊正中央摆着的,却是块一模一样的。
“这玉牌……”
他无意识地低喃,商贩已堆起一脸笑将玉牌递给了他:“公子好眼力,一眼便相中了我摊上最值钱的,这可是难得的独山玉。”
旁边郁萧言轻嗤了一声,冷冽的目光有些迫人:“这不是独山玉吧?”
话中的笃定令商贩脸上划过些许尴尬,干笑了两声道:“原来是行家哈哈……但这虽不是独山玉,却也是上好的天河玉啊。且这雕工精细着实费了我好大功夫,若不是家中急需用钱,我是不会拿出来卖的。”
指腹摩挲过玉牌左下角那道若隐若现的划痕,祁谌眉心蹙起:“这样式,你是从哪儿看来的?”
商贩愣了愣,复又从头到脚将眼前这三位打量了一回,脸上的表情由愕然变作恍然继而转为决然,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向前凑了凑:“实不相瞒,这是十几年前我偶然一次去王家时得见,当时这玉牌佩在他们家主腰间,像是极为珍爱。我因实在喜欢,回来便仿了个一模一样的。只是可惜,没过几年便听说那玉牌消失不见了。”
“你可还记得,你是何时去的王家?”
商贩回忆了一阵,复笃定道:“太宗二十四年。”
离开小摊许久,祁谌的眉心都没有松下来。方才他以言语激那商贩,说这块玉牌上有划痕,雕工定比不上原本的精细。商贩以为他是想砍价,竟被激得面红耳赤,说他侮辱了他的职业操守。仿玉仿玉,讲究的便是个一模一样,经他手仿的玉莫说划痕,便是个芝麻大的坑都要仿得深浅一致。
可这世间,这样带划痕的独山玉牌理应只有一块,顶着罪证之名藏于大瑨宫廷。除非……
“除非当年王家进献时那独一无二世间仅有的说辞原本便是假的。”
郁萧言的声音接上了他的思绪。的确,若当年这玉牌一共便是两块,事情便说得通了。至于王家自留的那块如何会落在商国成为罪证,想必是李代桃僵……
“呵,”轻轻笑了一声,祁谌将那玉牌收于袖中,“是不是假的,探一探便知。”
回到行宫已至未时,祁谌一路随着郁萧言回去,本欲商量一下探王家的事,没想到却在门口撞见了自己养的那只云雀,继而撞见了云雀下被商洵钰挽着的宋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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