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濯清涟已连着几日都未见到祁谌了。如今打了照面,他却仍旧是一副冷冰冰的眉眼,让她有些莫名。
上一次见面还是中秋那夜,彼时小叶惹了他,他没有好脸色实属应该,但这么几天过去他却还是这样……气性未免忒大了。
她研究祁谌面色的同时,旁边商洵钰已冲着眼前二位一一见了礼,此刻被拉到了郁萧言身侧,正低声同他说话。轻柔的语声传来,是在向他解释,说她今日实在无聊故而找了宋九歌过来相陪。解释完了又向着祁谌屈了屈膝:“想必宁王殿下与侯爷还有事商议,我们便不打扰了。”
“不必。”
祁谌点了一半的头硬生生卡在郁萧言这两个字里,还没等他说什么,郁侯爷已接了下去:“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改日再议也无妨。方才回来路上我选了一支玉簪,你看看可还喜欢?”
话说着已拉着商洵钰向内院去了。看着那一双背影,濯清涟有些愣怔。
大抵是商洵钰方才随口胡诌的解释起了效用,郁萧言此刻一门心思要陪着她解闷。但她素来只闻得这位年轻侯爷在战场上的威名,原来在自己在意的姑娘面前竟是这样的。他果然看重商洵钰,然他如此看重商洵钰,那她今日托洵钰做的事,想必瞒不了多久……
回过神来时,祁谌已命景祐调转了轮椅,调转之前还瞪了郁萧言一眼。濯清涟抬脚跟上去,觑了觑祁谌的脸色,试探着开了口:“王爷这几日似乎很是繁忙,我几次去诊脉,都未找到你的人。”
他似是冷冷笑了一声:“难得宋姑娘还记得自己来是做什么的。但要说起繁忙,本王不及姑娘。终归本王这身体已没什么调理的必要,不如过几日便向皇兄奏请,还姑娘自由,可好?”
祁谌的确是有些气,他气自己。
纵观过往这二十二年,与情之一字有关的事上头他拢共碰了两回钉子。一回是被濯家的那位千金拒了亲,一回便是轻信了这宋九歌的鬼话。然前一回是他算计的结果,可后一回却实打实是栽了个跟头。
从前祁谨曾戏言,说他未经情事极易被骗,彼时他不以为然,如今想来……虽极不愿意承认,但他说的确有几分道理。
于宋九歌而言,他不过是鱼塘中的一尾鱼,“喜欢”之言便如她手中鱼饵,数不胜数可随意抛之。从前在商国时,他也曾混迹于勾栏瓦舍,见过那些女子媚态横生,听过她们说喜欢,但他从未当真。而今只因他觉得宋九歌与她们不同,她的喜欢之情便也理应不同。
……实在天真。
终归他回来不是为了这些儿女情长,终归他这条命已不允许他于这些事上浪费时间,终归,他有更重要的事。
祁谌这边心思百转,将自己气了够呛,濯清涟眨了眨眼睛,已挑着唇顺着他的话开了口:“前些日子的确是有许多事,以致分身乏术怠慢了殿下是我的不对。但我本以为殿下是不大想看见我的,原来竟不是……不过我说过的话从未忘记,也是依然将殿下放在心上的。这几日我研究了一张新药方,从前那副已不大对你的症,等会儿就将药熬好送到你殿中。”
祁谌沉默了一瞬。他觉得他方才那没好气的几句话听在宋九歌耳中竟是他想见她的意思,他有些不可思议。而自己心中的气愤在听到她后面几句话的时候竟奇迹般地缓和了些许,更不可思议。
皱了皱眉,他正思索如何开口将她的话全数驳回去,不远处却传来了吵闹声。约摸是有禁军在追逐一个少女,少女惊慌失措口中只拼命喊着自己不是刺客。
声音传进耳中的时候,濯清涟怔了怔,脑中浮现出一个名字。
……卫绮。
景祐得祁谌授意,已先一步将禁军拦了下来,他们过去的时候只见到垂手肃立的禁军,以及面色苍白躲在景祐身后的少女。
距离上一次见面虽不过两月有余,但此刻看着她,濯清涟只觉恍若隔世。恍惚之中,那一身桃红衣裙的少女已挂着两行清泪一头扎进了祁谌的怀中:“宁王哥哥!”
圆圆的脸尚带着些婴儿肥,葡萄一般的两只眼睛挂着蒙蒙的水雾,当真我见犹怜。
这,便是濯清涟的表妹,大瑨朝荣安县主卫绮。
其实说起来,她同这位表妹也并没有那么相熟,不过只逢年过节见一两面而已。六年前她离京赴妙华庵时,这丫头不过八岁,那一年她舅舅安成侯病逝,太宗皇帝怜卫绮年幼,封了个县主的头衔以示慰藉。
因安成侯年过半百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且还是唯一的女儿,自然百般疼爱。再加之她上头还有四个哥哥,娇宠程度可想而知。家中曾有长辈说小一辈的女孩中,唯有卫绮与濯清涟颇为相似,皆是“骄纵任性,无法无天”。但濯清涟不这么认为。在她印象里,卫绮至多不过调皮捣蛋了些,小孩子心性罢了,完全比不得她自己是真的没有法也没有天。
……自然,在名门闺秀中她乃是个反例,学不得。
两个人来往频繁不过是今年年初她回京后的事,彼时求亲之人每日像流水一般涌进丞相府,她拎着一根鞭子撵得不亦乐乎,完全没想到有一日会迎来自己这位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的表妹。
表妹十分自来熟,大大小小的事都拿来跟她分享,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地黏着她。她曾猜想也许是表妹身边没什么姐妹,这许多年下来把孩子憋坏了,不管怎么说她好歹还担着一个表姐的虚名,故而一回京这孩子便眼巴巴地跑来。她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本预备着再过些日子将这个疑问抛给卫绮求一个证实,结果却再也没了这样的机会。
卫绮长得可爱,一向讨人喜欢,濯清涟以为这样一个可爱的少女委屈巴巴向着自己投怀送抱,换作世间任何一个男子都不可能会拒绝,定是要顺势将少女揽在怀中轻柔安抚的。但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却见到祁谌自己转着轮子,生生与卫绮拉开了一段距离。
那丫头倒是也没恼,只瘪了瘪嘴,攥着他衣袖晃了晃,又软软地唤了一声:“宁王哥哥……”
濯清涟打了个哆嗦。
本站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