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嘛……”肖光眼睛滴溜溜直转;直到王守贞随手扯下腰间一枚通体无暇的于阗美玉丢给了他;他方才喜笑颜开地说;“其实很简单;先支使个妥当人在御史当中放出些风声;言及萧相国身上兼职太多;不合常例;激得萧相国自己主动请辞兵部尚书之位。等到这个位子空了出来;然后再让人撺掇圣人一阅军姿;到时候;只要让圣人看到那些雄壮的军马;到时候圣人念及大将军多年的功劳;这兵部尚书之位就能有十拿九稳了。”
王守贞细细琢磨;想到萧嵩虽挟军功拜相;但在政事堂和裴光庭的较量中却常常退让;很难看出战场上用兵用计尽皆出神入化的影子;他不禁觉得此计大妙。于是;等到晚间他鼓足了勇气去见王毛仲;小心翼翼说出这么一桩建议的时候;他原本已经做好了万一事有不偕被痛骂一顿的预备;谁知道王毛仲竟是笑了。
“难得你竟然留心了朝局你之所言;便是你阿爷这些天来所谋划的。萧嵩军功拜相;对我不屑一顾;而裴光庭拜相的资历要差得多;最忌讳的就是萧嵩牢牢把持兵部;但使我能够设法让萧嵩让出兵部尚书之位;自己占据;裴光庭只会乐见其成大郎;你如今是太子仆;从四品下;若是你成器些;外放一州刺史;然后回来后在六部为一侍郎;日后谁还敢说我王家起自天子家奴?”
王守贞被父亲这一番激励撩拨得浑身发热;连说了什么慷慨激昂的话都忘了;兴奋地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召来肖光又是一通厚赏;随即就搂了个美姬去胡天胡帝了。而次日一大早;肖光从王家后门溜出来;往西市一家柜坊去笑呵呵地透了个消息;得到了足足价值一百贯钱的一锭金子时;他自是喜出望外;什么都没想就立时走了。他这一走;在柜坊左近的一个胡饼小摊上咬着一个胡饼的吴天启方才抬起了头。
看这样子;郎主的吩咐是办成了;他可以轻轻松松地回去代州了郎主可是答应他随侍左右学习观摩;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
然而;等到吴天启三下五除二吃完了手中的胡饼;打着饱嗝来到了千宝阁;打算迎接父亲的时候;却只见一个白衣年轻人被人从里头驱赶了出来。
“李十二郎;看在你曾经和张丞相公子同行的份上;我家阁主当初已经借了你十万钱救急;现在你前债未还;又举新债;哪有这等好事”
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 第六百四十章 请君游代州
听到李十二郎这个名字;吴天启只觉得好一阵耳熟;可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了。然而;吴九也就是他的父亲曾经告诫过他;跟着杜士仪需要的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所以;当千宝阁中那人将那李十二郎轰出来;而后轻哼一声回头就走时;他打量着那个白衣青年;见其高大挺拔;高鼻深目;竟有一种异域人士的风情。只是大约因为生活潦倒;对方看上去不修边幅;原本儒生们身上一尘不染的白衫;这会儿也分明可见褶皱。
可即便如此狼狈地被人轰出来;那李十二郎只是耸肩一笑;施施然从千宝阁门前台阶下来;浑然不在意四周人关注自己的目光。只是;下了最后一级台阶时;他抬起头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心里却不禁有些茫然。
他在安陆成婚;而后一事无成;此次到长安便是想看看可有一展抱负的机会;最初还有些傲气;不肯拿出杜士仪当初赠予自己的名帖;可一来二去;甚至在张说这样的文坛大宗师面前受挫;他就不想再去见相传更加刚直不好说话的宋憬了。至于已经罢相的源乾曜;他这等籍籍无名之辈;拿什么去拜见;单单送上那些赞颂政绩的诗词歌赋?
而相传很喜欢和文人雅士饮宴的玉真公主;如今长年都在王屋山的仙台观陪侍司马承祯修道;他倒是借宿在玉真别馆;但更多的引荐举荐就没法去想了。现如今;身上钱财已经散尽;是就这样回安陆;还是和那些在长安一呆就是几年十几年;不得不于同乡闻达处丐食度日的科场之士一样;继续在长安看看可有机会?
“李十二郎?”
听到身旁这个探问的声音;李白立时收回了这些杂乱思绪;扭头一看;却发现身侧是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眉清目秀的少年。此人的打扮并不奢华;但却整洁朴素得让人起好感;更加人舒服的是那种彬彬有礼的语气。因此;即便觉得这应该是哪家的从者;李白仍然笑着颔首问道:“这位小兄是……”
“吴天启见过李十二郎。”吴天启这会儿行礼拜见的时候;还在脑海中搜索这个绝对听说过的名字。然而;让他懊恼的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可他转念一想;自己平日跟着父亲接触到的人也就那么几个;更有可能的是之前在云州和长安随侍杜士仪这短短的时间里听到过的。于是;他紧跟着就笑容可掬地自报家门道:“敝主代州杜使君;李十二郎应该不会忘记吧”
代州杜使君?
李白的脸上露出了难以名状的惊诧;竟是本能地反问道:“杜使君竟与人提过我?”
吴天启原本还有些不确定;待听到这样的回复;他登时暗自松了一口大气;连忙笑说道:“自然是;昔日一别;使君对李十二郎记挂得很;但因为任上繁忙;因此一时顾不上打听李十二郎近况。未知李十二郎在长安城中住在何处?如今使君不在长安;私宅空置已久;如若不便;可以到使君私宅暂住。”
见杜士仪不在长安;其一个年少从者见到自己尚且如此盛情;想到自己在安陆时求见荆州裴长史尚不可得;而且到长安已经大半年了尚且一无所获;李白只觉得百感交集。然而;他生来是傲气的人;若是杜士仪身在长安也就罢了;如今人不在自己却厚颜跑到别人家里去蹭吃蹭喝;他却着实难以接受;当即就摇摇头道:“杜使君既然不在长安;我还是不叨扰了。你是杜使君留在长安家中留守的么?”
吴天启刚要回答;自己不日就要去代州随侍杜士仪左右;可话到嘴边;他突然福至心灵地答道:“回禀李十二郎;我本是杜使君派回长安;印制云州集的;如今云州集已成;我在长安的事情也就做完了;正要拜别父亲回代州向使君复命。使君念及和李十二郎相交种种;提起时常常想再会旧友。倘若李十二郎在长安无有要事;不知道可愿意往代州一行否?倘若使君见到李十二郎;一定会高兴得很”
这番话说得不但漂亮动听;而且面面俱到;李白竟是丝毫没察觉到;这个一时记不清自己来历的小家伙;竟敢胆大妄为地替主人越俎代庖邀约。想到自己和杜士仪也就是因缘巧合相识;而后在成都时共处过一段时间;但他不过是一个功名全无前程渺茫的白身人;那时候杜士仪身为成都令就一直对他极其看顾;没想到如今对方已经是督六州的河西节度副使;却依旧还念念不忘昔日旧情。想到这里;素来豪爽的他当即点头应道:“我在长安也是无所事事;你何日启程?”
竟然答应了
吴天启先是大喜;随即又有些心头打鼓;可想想杜士仪确实是求贤若渴;对于旧友又相当照应;他就暂时把这些疑虑都放在了肚子里。笑容可掬地对李白言说了自己启程的时间之后;他恭恭敬敬送走了这位看似落魄的年轻士子;这才快步进了千宝阁。他才刚刚站稳;就只见千宝阁阁主刘胶东亲自送了父亲吴九出来。那一刻;他窥见父亲从容不迫的样子;心里不禁暗赞了一声。
一晃就十多年了;父亲和人打交道时的样子;谁人能看出昔日不过是登封县廨的一个区区差役?
“阿爷。”吴天启上前恭恭敬敬地行过礼后;又交手对刘胶东行礼道;“阁主安好。”
云州集作为文坛雅事;也是吴九和刘胶东一块筹划的;故而刘胶东对于吴九的这个儿子倒也熟悉。此刻他微微颔首之后;又对吴九言说了两句;眼看着这父子二人出门;他想起自己如今号称长安第一风雅儒商;心中虽有欢喜;可也禁不住有一丝莫名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