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躲在暗处却忽然被灯光照射到的动物,竭力维持着的镇静,瞳孔却剧烈的收缩,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终慢慢地绽出一个笑来,“我以为你是晓得的,无论什么,我都会允应你,笙生,你为何求我?”他说得这样慢这样悲伤,一个字一个字都定入我的心里,摆明了要在那里生根。
我二十年的人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这一刻,抓着他衣襟的手松了又复僵硬地想再抓紧,是我错了罢,今日我已错了几件事,伤了几个人……
被他抱上马,急驰到府门口时,扎鲁特显是早已等得急了,踩着花瓶底儿小跑过来,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嗲兮兮道,“爷,出什么事儿了?”话音未落,脸色却僵了,嘴角儿上挂着一丝笑在那儿抽搐。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才发现自己双手还紧紧拽着她老公的衣领,忙的放开手。再看济尔哈朗,早剩了一脸平静的温和,招手示意等在门口的下人过来。
“我自己可以。”看那小太监伸出了手,想来是要来搀我,赶忙分辩了句,话说一半就觉多事,亦不敢看济尔哈朗眼色,他却伸手自后扶我起来,动作极是小心谨慎,那小太监已经自发地半蹲了下去,也无心神在计较,于是生平第一回踩在人背上下马。
“格格可看着些脚下,仔细别摔着了。”扎鲁特满脸堆笑地伸出了“援助之手”,我也知晓这绝不是逞强时候,脚踝痛得越来越厉害,没人掺着估计还真站不稳,不客气地握住她的手,组织起面部肌肉完美地笑道,“多谢侧福晋!”咬了咬“侧”字的重音,然后毅然把一大半重量都压到她身上。
“小叶子,去宫里传太医来给格格仔细瞧瞧。魏阙!”济尔哈朗高声道,门口立马跑过来一个带刀的侍卫,“奴才在!”
济尔哈朗看了他一眼,俯下身去,手扣住刀柄,“唰”地抽出了他腰间的佩刀。魏阙显然一愣,却仍保持着镇静,低声叫了声“贝勒爷!”
“去,领人!”济尔哈朗偏了偏头,魏阙“嗻”了一声退下几步飞快地向府里跑去。
他又复转过身,“人我交给你了,该做什么用不着我多说……但凡拿主意的事儿问伊娜沁便是。”我正思量着伊娜沁估计应该是他的嫡福晋,似乎感到扎鲁特微微一颤,回答却极尽柔顺,“爷尽管放心,该做什么扎鲁特心里有谱,又有沁姐姐在,决不至怠慢了雅格格。”
“那便好。”
济尔哈朗并不与她多话,将没有鞘的刀往腰带上一插,调转马头便即离去,只把扎鲁特后头问到一半的那句,“爷,您这是要去……”给晾在了身后。
看着他独身一人愈行愈远的身影,终于,可以不用再面对他,终于,为多铎搬到了救兵,一阵晕眩袭上来,我下意识朝前迈了一步,好像踩在云上不着力,手上却是一紧,身边射来两道扎人的目光。哦,对了,这里还有个醋意大发的在,可惜现在我没力气和她玩,袭来的黑暗与勉强撑着气力极快地流失,我微微一笑,尽人事的感觉不坏,然后非常迎合身边某人心意地昏了过去。
作业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我把画笔往工作台上一搁,伸手去揭半遮着的窗帘。十月的天气,外头阳光正好,在我小麦色的皮肤上投下个阴影。趴在画室的窗台上往下正能看到篮球场,校际球赛时常有人来抢我们的画室做观众席用,哎,忘了我们班哪个人精还趁机想出了收费制度,人品可见一斑。
“黄笙生同志,你要死了!”耳朵被人提住,高八度的声音响起,“刚才还叫我什么来着?不要动窗帘!!光影全变了,看看,看看,我今天非被你搞死不可!”
“小雅,你轻点儿……”大声呼痛,小雅可是我几个朋友中唯一能够在力量和气势上同男生媲美的标准“野蛮女友”,这一抓足可以废了我亲亲爱爱的小耳朵。
“不过松节油的味道实在太恶心了,我拉好我拉好,”转身冲她讨好的一笑,然后立马愣住,这是……这张脸居然是扎鲁特,我吃惊地再看,四周的景物全变了,哪里还有什么画室,分明就是在一间奢丽的卧室里,窗子下是好大一蓬紫藤,枝枝蔓蔓一直攀到窗口,紫藤下隐隐有一个白衣人长身玉立,正往上望来,分明是济尔哈朗。我惊得逃开去,刚迈到画架前,就听到扎鲁特用小雅的口气责备道,“笙生!窗帘!”这未免太诡异,她靠近一步我就后退一步,一不留神手肘撞到身后的画架,只听“哗啦啦”一声响,我忙的转过身,就看到自己的画架倒在地上,画板飞出去老远,画上的人却是……多铎?
“齐尔雅真格格,你可醒醒哪……你醒醒……”
有人轻轻地在推我,温柔又焦急地叫着,是谁?半睡半醒中觉得是个我从来没听过的女声。梦里真真假假叫人难以分辨,我似乎听到自己喃喃叫了声“多铎……”翻得两翻,努力睁开眼睛,这到底是在哪里?画室?紫藤?我回到了现代还是仍旧留在清朝?
“醒了?”那温柔的询问让我回神,原来却是噩梦一场。就说穿到清朝不知是哪门子外星事件,哪有那么容易又给我回去了?大概是我呆傻的模样叫眼前人完全没辙,“好妹妹莫急,十五弟没事儿。”她微微一笑,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
“是么?”我顺着她的口气说道,却蓦然反应过来,猛地吸了一口气,直直地盯着她的脸。眉尖似笼着轻烟,下头一双带着善解人意之情的黑水眸子,脸颊上匀着极淡的胭脂,落霞微红。梳一个最普通的两把头,只带着简简单单几样头饰,唯有一支玛瑙压凤步摇斜入云鬓,凤喙中含着硕大一颗明珠,垂下来细细一串琉璃珠子一直拖到肩上,缱缱绻绻似画中人一般。她朝我确定地点点头,那串珠子便相互轻碰,发出极细碎的脆响。
这样子的地方这样美得不张扬又温柔似水的女人想叫人没有好感也难,我润润喉咙,轻轻叫了声,“六福晋。”
21、句句难谓
这样的气度加上这样的装扮,思来想去这府里也只有济尔哈朗的正福晋那拉氏伊娜沁才配。看来是给我猜中了,伊娜沁笑道,“妹妹不必见外,还是叫我姐姐得好。”
这样的气度加上这样的装扮,思来想去这府里也只有济尔哈朗的正福晋那拉氏伊娜沁才配。看来是给我猜中了,伊娜沁笑道,“妹妹不必见外,还是叫我姐姐得好。”
记得扎鲁特叫的是什么沁姐姐,忽然恶寒,那个好像是妻妾共侍一夫时常用的,犹豫了一下,还是腆声道,“多谢姐姐。”
“傻丫头,没由来地谢我做什么”,她伸手拿了手绢替我抹了抹汗,嗔怪地努努嘴。
我赶忙道,“劳动姐姐看护,若是姐姐连一声谢谢都不受,岂不是叫齐尔雅真心里不安”,其实仔细一想我真是好大的面子,竟让一个贝勒的正福晋亲自陪着,这中间有什么玄机奥妙可不是一两句说得清楚的。
“好,好,可是依着妹妹,你呀安心就是了,要不……”伊娜沁不觉一顿,似是自觉失言,随即便改口道,“不过妹妹也得依我一件事。”
“姐姐请说,齐尔雅真都听姐姐的。”我拉着她的手惫懒地笑道,心里却暗暗琢磨她刚才缩回去的半句话是什么,现在又要说什么。
“这性命攸关的事儿以后可万万做不得了。信儿递上去,宫里头急得和什么似的,大福晋催人来问了好几回,就差没亲自出宫来瞧瞧,更别提十五弟了,现在怕是在府里担心得寝食难安呢。”
她是说过多铎没事儿,那现在在自己的府第里……我疑云窦起,不禁望了伊娜沁一眼,她正待着我的回答,自然是一脸温柔地看着我。这一眼让我全然真正清醒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面对着的是什么人!再和她姐姐妹妹的叫也不能改变我们的情敌关系,嗯,准确来说,是她把我当情敌的关系。这话可不是在试探我对多铎的态度,以此判断我对她老公是不是有情义,是不是比起那个扎鲁特更能够威胁到她这个贝勒府的女当家?
“齐尔雅真不敢了,若不是……若不是担心他也不会……”我说着说着不再去看她的眼睛,装出无限娇羞的样子,摇着她的手,忧心忡忡道,“好姐姐,您可别蒙我,他是不是真的没事儿?真的在他自个儿府里头么?”
果然我又装害羞又装紧张的样子叫她暗松了一口气,笑容真实了一些,俨然已带一丝好笑的意味,道,“还真是一对小痴人儿。我实话说了,这事儿闹大了,大汗已经下令要十五弟三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