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真是他知己,”他搁下茶碗,拊掌一笑,起身踱步过来,“我还没问过你的想法,也不急着答应他。”
被他挡住一半的窗格透出巴掌大的秋叶,层层叠叠,亦黄亦绿,看得久了泛出一些倦怠来。我尽量让自己微笑,“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齐尔雅真不过一介女子,自然是遵从无疑了。”
“好,好。如此说来,这倒也不乏为一桩美事,我这头就应了你,你看如何?”
我没想到皇太极竟然如此轻易就准了,反倒是愣坐着吱不出声儿,直到大玉儿推我手肘,才想着应该谢恩,急急忙忙起了身,他却笑道,“谢恩就免了,你和他去替我办桩事儿吧。”
“请大汗明示。”我早猜不会有天上随便掉馅饼的好事,原来还是要开条件,只是……不知道这个条件我付不付得起?
“这两兄弟也真是,一个是急着要完婚,一个却是我不提,他自个儿便连一点儿动静也没有,都十八岁的人了,莫要提开枝散叶,府里连个知冷暖的都没,祭大祀时叫我怎么和太祖爷交待?”皇太极边说边叹气,倒也挺逼真的,我只想叫声见鬼,也不想想是谁造成了现在的局面?自古帝王脸皮厚,可他现在说这话就不怕天谴么?
他叹完气,便继续,“前些个日子,我同你姐姐商量过了,那兰聿敏也在沈阳住了好一阵子,她素来与多尔衮亲密,瞧着指了婚也是知底细的,仍是一家人,攀上这门亲事,索诺穆台吉必也是满意的……”
“叮当”一声,我回头,看到大玉儿面色苍白,手里的茶碗翻倒在桌上,大半碗茶水顺着桌角流下来,濡湿了她大半幅袍子。
“玉姐姐,回个神儿哪……”我侧身挡住皇太极的视线,压低声音急道。
她似从梦中惊醒,慌乱地看了我一眼,随即镇定下来。
听到皇太极走近的脚步声,我退开一步,她站起,福了福身,轻声道,“玉儿失仪了。”说罢,提起湿了袍角,绕过我们缓步往内室去。
皇太极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她娇小的背影上,看得我心里发冷,只默不作声等他收回眼光,“刚才说哪儿了……啊,你姐姐把这事儿和多尔衮提了,他倒好,学霍去病说什么‘天下不平,何以为家也’,给挡了回来。这样不是法子,想来也只多铎与他同胞手足,自幼亲爱,你随多铎替我去十四贝勒府走一趟,若是能劝动了多尔衮在出征前结了这桩婚事,回来便轮着你俩。”
一顿食之无味的晚膳结束后,我告了辞出来,游魂般回到小山居,却发现苏茉儿等在门口,一见我就塞过来一张小纸条儿,“格格吩咐我拿给您,请您务必要按她所说的去做。”
怎么那么快?她就是有一步三计之能也没快到这个程度吧,何况……我拉住正要离开的苏茉儿,“等等”,急匆匆展开纸条,上头只有四个字,“我去劝他。”
头“嗡”的一声响,我慌得捏紧了她的手,“玉姐姐呢?她人呢?是不是出宫了?”
“宫门早下钥了,格格她能去哪?还不是在宫里呆着么,您别急呀……”苏茉儿打量着我的神色,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在就好,在就好……”我舒一口气,脑中混乱依旧,只反复道,“如果玉姐姐要出宫,你千万别让她出去,一定不可以!”
“奴婢省得。”
我点点头,“我总觉得今个儿情形不大对盘……总之这些日子凡事都多长个心眼必是没错,你先去吧,也容我想想。”
现在倒是知道为什么多铎去请旨却不来和我商量,是我,得到这么个答复也郁闷到现在,还弄得一惊一乍的,就甭提他了。其实说穿了,这不过是桩变相的交易,明着确实好听,背后呢,谁都心知肚明。问题是,为什么皇太极忽然提起这件事,就我所知,出征是在十月,只有近一个月的功夫,却要赶着放定,大婚,成礼,以多尔衮现在固山贝勒的身份,未免太仓促。
虽然不知道那兰聿敏什么想法儿,可多尔衮是摆明了不愿接受的,换而言之,就是强人所难,婚后会有什么状况,实在不好说……而这个劝说的任务,我冷笑,表面上可以说是置我和多铎于进退维谷,两面不是人的地步,若要说的严重一点,是挑拨他们兄弟的关系也未尝不可。
如果还要扯进大玉儿……那根本就是一团糟,糟到没得救了。我就想不通,她为什么自个儿提出要帮这个忙,不通情理地说由她出面确实是成功率最高的法子,但同时也是最残忍的法子,她刚才的失态就很说明问题了,劝心爱之人他娶,是我怕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那么也只剩下,她是一心一意要帮我这个答案。
可是……怎么可以?
无论是大玉儿也好,多尔衮也好,我不高尚,但做把自己的幸福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的事,也还是心虚手软的。好吧,历史上多尔衮依旧是要娶那兰聿敏的,即便如此,这件事的起因起码不应该是我,不应该是多铎……
“这次怕是要去得久了,来,让爷再好好瞧瞧,省得成天挂在心上……”多铎蹭着我的面颊,一下下吻我嘴角,手不老实地往衣服里头探。
我推开他,一边替他翻好宝蓝色团福纹外罩的箭袖,一边数落,“明个儿就开拔了,还没个正形,哼,等到了战场上我看你还有这些花花心思?走吧走吧,迟了又没你好果子吃!”
“几个月见不上,还急着赶人……我说你这儿都装什么哪?”他说着往我胸口摸了一把。
“啪”,我拿起桌上的竹尺重重打在他手背上,没好气道,“成,我没心没肺,素闻十五贝勒眼高于顶,敢问您又是看上我哪一点?”
他边揉手背边委委屈屈地说,“我想想……”
“你慢想,想好了自己从大门出去,我就不送了。”有时挤兑他也不乏为人生一件乐事,我扬扬手里的尺,转身往内室走。
“雅儿……”多铎拉住我,从背后圈我在怀里,柔声道,“等我回来,我们就成婚。”
“我觉得你最近很背,”我点头,想一想道,“十四哥与玉姐姐这份天大的人情得慢慢还了,你好歹平安回来。”
“是……得空的时候去我哥府里看看,他才大婚就要出征,小聿儿定是心里不好受,可别闹出什么事来。”
她不好受的怕还不只是这个,一想到婚礼上多尔衮冷淡的表情,我便有一种他们的婚姻还没开始就摇摇欲坠的不好预感。
到底是我那几天昏头转向,只想着别让大玉儿出宫,却忘了多尔衮可以进宫,还是让她抢在前头见到了多尔衮。待我明晓时,已是一道允了我与多铎完婚的圣旨,还有另一道我没见到的,送往了十四贝勒府。半个多月后,轰轰烈烈的大礼就成了,当日皇太极携了哲哲亲临贝勒府,这给足多尔衮面子的举动,只叫我看得更加透彻,什么是成王败寇。
“我都知道,你放心去就是了。”感受着背上传来的暖意,我缓缓道。
这场征战,对手在察哈尔与中原风雨飘摇的明朝中做选择,皇太极集诸贝勒大臣商议,因察哈尔远而征明。一路先至老河,后兵分三路,济尔哈朗、岳讬率右翼兵攻大安口,阿巴泰、阿济格率左翼兵龙井关,皇太极与大贝勒代善、三贝勒莽古尔泰兵克洪山口至遵化之后,三军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