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已到蓟州,随后直逼燕京,明朝驻守德胜门的是大同总兵满桂、宣府总兵侯世禄,驻守沙窝门的是大名鼎鼎的宁远巡抚袁崇焕、锦州总兵祖大寿。皇太极扎营于城东,率右翼大贝勒代善,济尔哈朗、岳讬、杜度、萨哈廉领白甲护军、蒙古兵亲攻德胜门,遣左翼三贝勒莽古尔泰,阿巴泰、阿济格、多尔衮、多铎、豪格领白甲护军、蒙古兵攻沙窝门,两战均胜,后与明议和。
每隔几天便有战报捷讯传回沈阳,多铎的信便隔大半个月随战报一起送来,每次皆是一小摞,大到战场上的情形,小到零碎琐事,有什么说什么,只是字迹潦草,看着都是匆匆写就的,可怜我满文还没精进到看得懂草书的地步,只好有空就拿出来琢磨,或是跑去让大玉儿帮着辨认。等写回信时自然要抱怨,可下回打开信一看,居然还是一个样儿……
到了正月,皇太极还未有要班师的迹象,我倒是想起多铎的生辰便在下个月,开始考虑该送他点什么,记得以前也曾按着礼数送过如意之类的东西,后果不言而喻,某人气鼓鼓地三天不肯和我说话。
既然放弃敷衍了事,就只好开始挖空心思。贵重的东西他向来不缺,指望我做女红之类的又太过奢望,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弄点运送方便的算了。足不出户地“闭门修炼”了十来天,扫地出门一大堆废纸之后,我终于折腾出厚厚一挞的四格漫画,同时两眼无神地发誓,再也不做这种用中国传统笔法讲冷笑话,自讨苦吃的事儿了。
洋洋得意地装订成册,附上信让玉林送出去,自有传讯的人会送往前线,剩下的不过是坐等回音。
此时,因宁远巡抚袁崇焕被崇祯召回下狱,战局似是更为一面倒,榛子镇、沙河驿自降,攻占了永平后,台头营、鞍山堡、迁安、灤州也以次降,又平复了汉兒庄、喜峰口、潘家口、洪家口的叛乱。
不久,皇太极有意班师,令贝勒阿巴泰、济尔哈朗、萨哈廉及文臣索尼、宁完我等守永平,鲍承先守迁安,固山额真图尔格、那木泰等守灤州,察喀喇、范文程等守遵化。
前方的战报一封封送回,不知不觉已是三月,却还未收到多铎的回信,我多少有些忐忑,唯思及马上就能见面,按捺着不安等了又等,其间又去看了两回那兰聿敏,得见多尔衮寄来的家书,只字片语,例行公事一般,想起多铎的插科打诨,一阵心暖一阵担忧。
“格格,大福晋让您过去呢。”玉林小声地提醒我。
“你去回一声,说我一会儿就去。”我四下里张望,廊院中人来人往,就是没看到多铎的人影。今个儿是征明回朝的庆功宴,他此次在蓟州立下不小的战功,再怎么说也没道理不来露脸,唯一的可能便是还想着多尔衮的事,不知一个人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打仗时的事谁能预料,多尔衮能独自带兵大败山海关援兵,可从永平出来,他领兵先行,却未在预定之处与大军相会。皇太极当即令数人去找,只知沿途曾遇到过明军,唯有人遍寻不获。这个消息一直瞒到班师后才公诸于世,当时我恰在永福宫,正好接住“咕咚”一声软下去的大玉儿。
反正就我所知,多尔衮是不会就这么挂了的。安慰过大玉儿,在宫里等了多铎几日,却不见他来,只得叫李海去打听,说是皇太极吩咐守永平四城的官兵继续找人,其余人跟他回沈阳时,多铎在金帐当众就道,未找到兄长决不离开永平,结果吵了个天翻地覆。一进城,皇太极就收了他正白旗的兵权,严令他不准擅自出城。
虽然不能直接说多尔衮肯定死不了,但见个面总还能劝劝他,好过让他自个儿胡思乱想,这事儿真叫我头痛,一边想一边沿着回廊拐出去,且走且找。
逆着往清宁宫方向流淌的人潮,一路不停地福身或是叫起。这时人少的地方也没几处了,我一处处地找过去,终于在离我小山居不远的月亮门附近隐隐看到貌似多铎的身影。
心头来气,我到处找你,你却躲在这儿享清闲。
拎起裙摆,踮起脚尖,我小心翼翼挪过去,这样吓人的好机会,放过岂不可惜。手重重搭上他的肩头,“嘿!干嘛躲在这里?”
“谁?”他呵斥了一声,却猛然回头,脸色瞬时变得白了。
“是我。”我轻轻答,目光慢慢落到他怀里的人身上。
37、远云孤水
纤细的身段裹在一袭素白的锦缎旗袍里,外罩青绿色斗篷,她娇不胜力地伏在多铎胸口,清丽的小脸上满是泪痕,真真叫人我见犹怜。这模样我大概也是见到过的,只是眼熟却叫不出名号来,下意识咬紧了嘴唇。原来做坏事真是有报应的,方才一心想着要吓他,竟完全没注意到还有人在,或许又是我从来也没有想过会有人在,一时之间除了冷笑倒想不起还有什么表情可摆。
“奴婢……奴婢无状……请格格责罚……”扑通一声,她挣开多铎的手,跪到我跟前,“都是奴婢一时失态,不关贝勒爷的事,格格您……您……”
我看着她的泪水一滴滴洒落到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愤怒消了点奇怪却甚了,我话还没说呢,她干什么哭天抢地的?不作他想先狠狠瞪了站在一旁急得团团转的多铎一眼,转身掏出帕子递给她,“把眼泪擦一擦,看你这身打扮,一会儿还要去清宁宫吧,哭肿了眼睛可怎么成?来,快起来。”
“多谢……格格……”她微颤颤地接过帕子抹拭眼泪,却不敢起来,我最怕女人一哭就和水龙头坏了似的没完没了,弄得到反像是我欺负她,遂心烦意乱地一把将她拉起,皱眉道,“我没怪你,还哭什么?”
可转念一想,她这身行头虽非格格公主,但也不是宫女,想来多半应是哪位臣子的千金了,没由来的不必得罪人家,又放柔口气道,“你先去吧,我有事和十五贝勒说。”
“是,”她福了福身,携着我的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端立了会儿却犹豫着抬头望向多铎,眼神中有几分盼望和,一点凄凉,“多谢贝勒爷……”
“雅儿……”一个麻烦走了,我有精力来对付剩下的这一个了,看着多铎靠过来,我退后两步,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来,总算记得自己来是为了说多尔衮的事,不是要找他吵架,耐着性子对他奴奴嘴,“说吧,我听着。”
他大约是尴尬得很,立在那里眼光飘忽不定,时不时小心翼翼观察我的神色,一边道,“我哥的事你也知道,当时他带走的人中有不少是正白旗的将士,到现在还没有音讯……嗯,护军统领阿达海也在其中……她……是阿达海最小的女儿,叫兰舍。我,我也很久没见过她了,好歹她阿玛也是我正白旗的,我来找你,正好……遇上……就,就安慰了她几句……”
还真是巧,要不要我把你们归一个意群,类别么,同病相怜?我扁嘴,淡淡问,“你来这儿找我?”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我怎么可能还在屋里呆着,他不是说谎就是今天吃错药了。
“我,我……”他伸手揉揉太阳穴,叹口气才呐呐道,“我也不知道自个儿在想什么……进了宫门便往你这儿走……其实我今个儿不想来,可大哥亲自差人来叫,又不能拂了他的面子……”
看他的表情,倒确实不像骗人,虽然是扯了一点,不过若他是担心多尔衮也还能说得过去,只是……“那丫头干嘛哭成那个样儿?只是因为她阿玛的事么?”
多铎“唔”了一声,见我仍瞪着他忙接着道,“真的……我什么都没做,雅儿……”
“成了,我本来也没指望你一心一意,怎么样,要不我去姐姐那儿给你说说,到时一并讨进来?”我歪着头看他,“不过她身份够不够侧福晋,我就不大清……”
“齐尔雅真!”他打断我的话,气得握紧了拳头,半晌才道,“这种事轮不着你来操心!”
嗯,孺子还是可教的,我走过去捏捏他手臂上绷得紧紧的肌肉,“我相信你总可以了吧,下回要做君子换个地儿,别扎在我小山居门口。走吧,再不去我都得跟着你挨骂。”
“雅儿……”
“你放手啦!以后身上有别的女人的脂粉味儿,不准抱我!听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