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年关将近,无论大老板还是小商贩都特别来劲,可惜路上行人并不多,大概是雪停后天气愈发冷了的缘故,玉林还是很兴奋,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嗓音清脆如玉,惹得为数不多的路人都投来诡异的眼光。
我实在受不了,就说,“以前关在宫里的时候,也没见你这样能言善道。”
她摇了摇头道,“格格,那不一样。”府里只有她和梅勒氏还叫我“格格”,这是惯例,陪嫁的丫头和嬷嬷一直沿用在娘家时的称呼。哪怕你七老八十了,小姐永远是小姐。
“怎么不一样?”我问。
她微微瞥了眼后头跟我们有些距离的都善,凑过来道,“十五爷府里的人眼光好像都能拐弯儿似的,见着面儿不知心,可难捉摸,您没觉得么?奴婢就怕说错话,都憋了好几月了。”
我当然觉得,安慰地摸摸她的头顶,看来我得不得势真的很重要,直接关乎我身边人的待遇。
醒来时,空着一半的床和枕边放着的扳指,碧绿的颜色衬在柔滑若水的灰缎面上,仿若一泓秋波。
拾起中衣穿好,重新裹上被子,不过似乎无论哪里都留着他的味道,我叹口气,把扳指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玩弄,既然还我这个,冷静下来看待昨夜的欢爱,我们对彼此都满意吧。
梳妆案上仍旧摆着那只紫檀匣子,一支羊脂白玉簪却单个放在外头,玉林来替我梳头时交待,贝勒爷出门前留了话儿,我摇摇手,表示知道了。结果从那之后,每日早上都能看到多铎事先挑好的簪子,真是霸道的人……怎么不连衣服鞋袜都一并替我选好算了。
我对他种种举动的容忍伴随着府里各种眼光变化一起升级,谄媚的笑和幽怨的脸,简直就是皇宫的缩小版,唯一有利的是我占据主动,很好,这一点目前是足够了,以后呢,以后很难说。
开了会儿小差,就听到玉林很高兴地叫我,“格格,到了。”
抬头果然是大吉山房的朱漆金墨大匾额,撩起袍子进去,对这个地方的记忆不知道该归到稀奇还是伤感里,堆得东倒西歪的描金箱子,积了厚灰尘的博古架,胡乱塞在每一条缝隙里的卷轴,下意识朝那一挂绉蓝垂帘看了眼,后头通往里间。
高台前坐着个胡子拖到胸口的老头,闷头看账本浑不理人,一旁棉布青衫的伙计见状,忙放下手里的活儿,点头哈腰地来招呼我们。
桃木盘铺了黑缎,一字儿摆开数十串链子,明珠大如鸽卵,芙蓉石粒粒色若桃花,和阗白玉琢出凫衔灵芝……指尖拂过去,温凉各不相宜,最后停在那串银铰坠竹链子上。链节瘦若竹茎,左右简单坠了两簇极小的翡翠竹叶,毫不喧宾夺主,倒是正好能挂扳指。
我要了这个,不意外地在伙计脸上看到失望的表情。
玉林在一旁睁大眼睛不断问东问西,状若好奇宝宝,我叫她和梅勒嬷嬷过来,指着那些首饰,笑道,“要什么尽管拣吧,都是你们该得的。”
大吉山房的东西向来是好的,这些珍宝首饰不比普通金银铺子,来得多半都有些名堂。
我踱到一旁观察角落里沾了两张蜘蛛网的一尊小佛像,忽然想起多铎的生辰又要到了,这样快一年又要过去,虽说送些寻常的贺礼他必然话多,可既然都来了,不如多留意留意。
边看边随口问,“你们方老板呢?怎么没见着他?”我想我没记错那个借我里间看诊的老板的姓,可是伙计却一脸迷惑,“小的才来这儿没几月,老板是没见着几回,姓倒是个稀罕字儿,姓安。”
“是么?许是我记错了。”我随手抽了一卷画轴,打开问,“这个什么来历?”伙计接过一看,立刻滔滔不绝起来。我微笑着听着,东西还是原来的东西,人却不是原来的人了,这小小的大吉山房里竟然没有一张熟面孔。
回去的路上买了两袋山核桃,又在广隆居门口吹了一刻钟的冷风,终于收获新鲜出锅的糖炒栗子。
广隆居的生意不大,但是栗子却闻名沈阳,据说天下仅此一家,别无分号。日出而起锅,日落即收锅,栗子壳焦肉糯,甜而不腻,个个都长得神气无比,口感好卖相也好。走在街上远远的便能闻到诱人的香味,像四散的大网,入者无不被一网打尽,我当然不能幸免。
至于山核桃,就是另一回事了。
府里实在没有太多的事儿要做,账簿一周看一次也足够了,多铎不知在忙什么常常早出晚归,女人又只有乌云珠能偶尔说说话儿,我的日常生活和宫里相比,并未见得有多大的变化。
看书看得倦了,想吃零食时,山核桃是不错的选择,既不容易饱又可以打发时间。
于是一连三天多铎来找我时,我都专心致志地在手剥山核桃,玉林拿个小锤在一边敲一边将碎核桃肉抛给趴在脚旁的墨宝。
“真那么好吃?”他本不大好这口,终于也忍不住问。
我点点头,拾了一大粒核桃肉塞到他嘴里,“怎么样?”他却狠狠地吮住我的指尖,咕哝道,“香……”
结果余下的大半袋核桃被一扫而空,大部分都进了他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