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沥的道泥上清晰的车辙印子渐被急匆匆的行人踩出乱糟糟的花样,初歆背挎长剑站在太相府门前,正好就近有个蓄着水的荷花池,便临水照影,自说自话:“要真是十四岁没错,也行,我个头迟早冲着八尺去。”
太相府的司阍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只有六尺余的矮子,把初歆看得脸色一横道:“瞧什么,让你们去通传戴相我要见他,传他妈多久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嘛,相府也不是个吃闲饭的地儿,有劳初校尉宽心等一等。”司阍要不看着初歆明晃晃的带着把利器,还真不会怕他的官职大小给赔笑说这一句。
初歆偏不信两步跳上青石阶扒着忙不迭来拦他的司阍使劲往里边探了两眼才转身罢休道:“行吧,要是戴相要见我了,也让他等我吃碗面饼。”说着没一会儿就隐没于人流熙攘之中,靠着鼻子去找到一家手艺绝对错不了的面饼馆子就坐下了。
“还真是胡面汤啊,屁股底下整的都是胡床。”初歆从桌桶上抽出一双筷子,那店家迎客过来被初歆的豹瞳吓一哆嗦,还好这豹子饿了不吃人。
“您要几两?”
“三两。”
店家再仔细认了认初歆身上的官衣不似个仿的,更别提那柄阴森森的铁,赶紧打起了十分精神去给初歆下面条,浇肉汤。
“你这手艺真是在关北跟胡人学的?”初歆半条胳膊搭在桌沿上,五根手指头轮流在桌面上敲。
“嘿嘿,官爷误会了,只是仆姓胡,仆煮的面汤就叫胡面汤。”店家端着面碗轻轻放到初歆面前。
初歆撇脸挠了挠头皮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干脆挑起一夹面吹吹热气然后把面条一圈圈裹在筷子上,再晾一晾凉就直接塞嘴里,吧唧吧唧嚼几口,嗯!他家果然味道好。
“再来一碗!”胃口大开的少年三下五除二便把汤汁都喝光了。
“好嘞!”店家就盼着初歆嘴里蹦出好评来,殷切地伸出双手去拿空碗,不曾想被谁用一根手指压住了腕子。
戴让仪容肃正,官服上没有一丁点褶皱,其威射斗虚的样子与这处小面馆简直格格不入,以至于初歆啪地用筷子敲开了戴让的手,说道:“怎么太相府的人来看我吃个面都跟凤凰落在山鸡窝里似的。”
“初校尉,”戴让盯着被初歆折腾上汤水的袖子,强忍不满道,“不是你要见我么?”
“哦!”初歆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小错误,大咧咧拽来个空胡床示意戴让坐旁边,道:“面汤不错的,给戴相来一碗?”
店家本来面对着两个一来就把其他客人惊跑了的官爷没怎么发怵,然而听到一个相字,擀面都不得劲了。
从未在官场遇风淋雨的司隶校尉在等面的时候咬着一根筷子头,咧咧道:“戴相忙完的挺快嘛。”
“府中有齐相主持轻重,我不过为他分忧一些罢了。”戴让实在看不下去的打落了初歆咬着的筷子,教训道:“谈论之时,体无欹侧,肩背竦直,初司隶应当注意坐姿。”
“啧,”初歆侧腰去捡筷子,瞥着戴让道,“夫子的架子不小啊,关东的学子觉着听了你们家的经讲犹如鱼跃龙门,我可不爱听。”
戴让嫌弃的把胡床挪远了些,瞧着面来了之后初歆的吃相更是无可忍受道:“近几日你纠察晋周,来往甚密,可有线索?”
初歆在吃面之余诈了戴让一眼,道:“相府门口有个狗仗人势的讲里边没谁吃闲饭,戴相也为此劳碌三日了,怎么,净在吃白饭?”
“你我自是各司其职。”年轻的高官显然还没有练就一身无怒自威的本事,气愤地揪着自己的衣裳在说话。
“那你甭管我其余事。”初歆潇洒地放下一个空碗,回味无穷地舔着嘴巴。“我找戴相是想告禀一声,晋氏说关北有天珠,我要去关北。”
“关北?”戴让冷不丁抓住要掏腰包的初歆,接近命令的口气:“跟我回相府。”
“戴氏不是自夸天下至公之心,问志而无愧吗?”初歆感受到戴让的力气大得惊人,执意要和他较量较量,于是乎互相拗着对方。“为谁至公?向谁问志?不就是这千千万万的百姓么!你拿着民脂民膏的俸禄,还要背着他们讲话吗?”
戴让的胸膛当即剧烈起落,公服的绣样逐渐滚烫得跟烙铁一般。“利可共而不可独,谋可寡而不可众,岂可将国事语与不智之人?”
初歆迎锋相对,道:“你们怕的是不智之人吗?你们怕的是更高的官听到,怕那更大的权势一不小心就要了你的命。”
“好,我戴让就是问心无愧。”一张血气方刚的脸装得下舍生取义的怒气,唯独露不出一丝一毫的怯意。戴让赫然指着店门外道:“初校尉可知道此坊邻近禁城,本该一寸土一寸金,却楼台贱作,是为何故?”霎时间接住话音的暴风将栅门荡得嘭嘭响,就是吹不掉过往一柄柄钢刀上沾着的缕缕发丝。
“何故?”
“沈封自被降为乐阳公便被软禁于此,燕为郑留祧传嗣遵循国义,奈何关东声噪,晋侯(晋钰)恐吓沈封勿忘其祖刚烈,竟把他吓得闯出府院乞求面君,他随后便被当街安排的部将率众刺死。”戴让把初歆吃空了的碗重新放到他面前,明明是个空碗却像是在里边盛好了看不见的人血。
他将自己的指头伸到碗里画圈,沉默的在桌上长长拉出一条线,好似削掉阿谁项上人头后那道平滑的切口。
“时有旧臣怆惶迟来,伏尸痛哭,日集三百余人痛骂晋钰非惟郑朝之悖逆,抑亦燕室之罪人。”
“哐当!”店家哪想自己这辈子能有这遭赶上门来的鬼门关,慌张丢开搅锅的杓子捂住自己的耳朵,那泼在地上的汤形似当初沈封抛洒的血。
初歆看见戴让的眉宇铺开一片星朗月舒,却不知他能否扛得住破天的雷光?
“所以晋氏是你死敌咯。”
“三百余公卿,晋氏将他等尽夷三族!未知道亡与杀身,小大何所别异!”戴让挥袖后并指敲在桌面,振聋发聩之际也敲直了士人苟伏已久的脊梁骨。
“故,我不要你找什么天珠。”他斩钉截铁道:“胡马之患,更为急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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