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读高中的时候,我们班上的大部分女生都热衷于追求“3P标准”:Popular(受欢迎)、Pretty(漂亮)和Petite(娇小)。显然,我没有机会在其中任何一项取得成功,所以我想创立自己的“3P标准”。我轻轻松松就把“Peculiar(古怪的)”据为己有,但是接下来,我就想不出其他任何以P开头的好词了。
我妈建议我用“Papillose”,意思是“拥有多个乳头”,但我觉得这个目标太低了,对我而言都太低了。她又提议了一个词“Palmiped(脚趾间有蹼的)”,她说如果我爸在标本工作室里用胶水把我的脚趾粘在一起,看上去一定非常逼真,没有人会怀疑它们是假的——这大概是因为没有人会假装自己有一双脚蹼。她还提议了另外两个词:“Pecorous(遍地都是奶牛)”和“Potateriffic”——这个词甚至不存在【70】,但是“念起来非常有趣”。(确实非常有趣。你念念看。po-ta-te-ri-ffic。好极了。)后来我放弃了创立自己的“3P标准”的念头,但我在心里记了一笔:我妈在“如何获得肤浅的好人缘”这个问题上,提供不了什么帮助。玩拼字游戏的话,她还会带来极大的危险。
在我读八年级的时候,我们班上所有人缘好的女生都会在周末参加私人睡衣聚会。几周后,她们统统染上了疥螨。如果你不知道什么是疥螨,你就别再往下读了,因为接下来的内容会非常恶心,恶心到你想烧掉自己的房子。疥螨是一种钻在表皮下面的微生物,它们会在那里产卵,会在你的血肉里安营扎寨。和它们相比,虱子简直就像一阵夏日微风。如果动物染上疥螨,会变成兽疥癣。所有漂亮孩子都染上了会吞噬血肉的寄生虫,你原以为这对于其他孩子而言会是一种巨大的补偿,但结果绝大部分孩子把疥螨当成参加私人聚会的外在标志,只不过参加聚会的优势碰巧变成了现实生活中的虱子。突然间,病菌感染成了新的友谊手环,人们为了能够加入漂亮孩子的行列,甚至假装自己身上也有疥螨。人们竟然开始吹嘘自己感染了内部的疥螨,而实际上他们根本、没有、感染!
就在那时,我意识到“人缘好”是一大坨狗屎。
我明白了“人缘好”有时候就等于“人类疥螨”,这治好了我的心病,我再也不想让自己变得“人缘好”了。但对于另外两个P,也就是Petite(娇小)和Pretty(漂亮),我依然无法释怀。我的长相不算难看,但也实在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小时候,我的妹妹金发碧眼,根本不认识的人总会说她看上去像个“天使”,并开玩笑吓唬她,说要把她掳走。(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玩笑,你们最好别再开这种玩笑了。这就等于在说“我想吃了你”,和“看你一眼就让我就变成了凶猛的食人怪”的意思差不多。请别再开这种玩笑了。这令人毛骨悚然。)而我呢,刚好相反。一直有人对我说:“你看上去就和你爸一模一样。”(我爸是一个身材魁梧、令人生畏的男人,留着浓密的胡子,身上经常沾满了血。)
我最常听到的一句话是:“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你没有见过我。
我长着一张大众脸。这一点在我读大学期间尤其讨厌,我永远会被认作校园里的另一个女生——据说她长得很像我,连姓氏也差不多。我从没见过她,不过据说她很有名。陌生人会朝着我微笑挥手,然后问我有没有烟。我会解释说:“我不是那个人,我甚至不抽烟,你把我当成另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女生了。”陌生人会以为我在跟他开玩笑,或者我其实很吝啬于我的烟。有时候,我有点嫉妒那个比我坏一些的“我”,她总能在偷了男大学生联谊会的吉祥物和赢了喝酒比赛后与朋友击掌庆祝,而真正的我只能深埋在图书馆里。那个“我”开始和已婚男人睡觉并贩卖毒品。我想找到那个“我”,摇着她说:“你不能再这么做了!我们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可我从来没有遇见过她。不过,我确实遇见过几个人怒气冲冲地责问我。那个女生耍了他们,而他们不相信我不是那个女生。我有点怨恨“另一个我”把我拖入她的混乱生活。最后,我决定自己来解决这件事情。我告诉那些坚持说我在酒醉后和他们鬼混过的陌生人,他们应该去做一次剧毒疱疹的血检。当路边有人拦住我,悄悄地问我“还有没有货”,我告诉他们,新法规要求我必须让他们知道,我可能是个便衣警察。接着我再问他们一遍,他们到底想要什么。“你要说得响一点,否则我身上的话筒录不到你的声音。”——我指着我的胸口,慢慢地、口齿清晰地说了一遍。同一时刻,他们仓皇而逃。我听说另一个“我”在下个学期搬走了(也许是因为她不断听到那些关于她的令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疱疹、便衣警察的传言)。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以后也见不到了。我感到有些悲伤,因为和同样长得平淡无奇的另一个“我”见面,应该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不过我现在又想了想,才意识到也许当时我经常见到另一个“我”,只是我从没注意到她而已。
我一直努力不让自己为相貌问题所困扰,因为我祖母过去总说:“内在更重要。”这大概是真的。凭借我的好运气,我身上长得最好看的部分被藏在我身体最最内在的地方。我怀疑自己长得最好看的部分是我的骨骼。说起来真不好意思,我也许拥有世界上最优雅、最令人难以忘怀的骨骼。但是,只要我身上还覆盖着足够的脂肪让我可以活着欣赏它,我就永远不会得到别人对它的赞美。这就是为什么如今我希望人们对我说“你有一副漂亮的骨骼”。虽然你们看不到,但请选择相信我,知道了吗?
我已经开始向陌生人表达类似的赞美了,但是我不会赞美他们的骨骼,因为我已经认定自己拥有世界上最性感(致命的性感)的骨骼,我再赞美别人的骨骼会显得我很虚伪甚至好像在挖苦别人。你发现我刚才做了什么吗?我用那个笑话赞美了我的骨骼。既聪明又漂亮。不,我不会赞美你的骨骼,取而代之,我会说“我打赌你肯定有一个精致的胰腺”或者“我打赌你的筋腱肯定极其出色”之类的话。人们通常会被赞美得晕头转向,他们会飞快地跑开,或者对我说他们身上没带钱。面对陌生人赞美自己的内脏,所有人都会措手不及,这正说明了这些赞美多么难得。
对于这条规则,灵魂有点例外。人们总是赞美“古老的灵魂”“美丽的灵魂”或者“完美无缺的灵魂”,但那些似乎都是站不住脚的,因为灵魂根本看不见,永远得不到泳装选美比赛的冠军。另外,人们超级关注灵魂,总想为自己心目中的上帝赢得灵魂,或者把灵魂献给火山,或者把灵魂当作赌注,从魔鬼那里赢得金色小提琴。我想说的是,灵魂是挺不错的,可是有点被高估了。就好像锁骨,或者你卷舌头的本事。这些都很重要,但是我们忽略了人体的其他部分其实也很值得赞美,也很性感,只可惜我们太过专注于赞美紧致的胸肌、纤细的手腕和未受玷污的灵魂。我想说的只是,我们要扩大一点赞美的范围,这并不会带来伤害。我打赌你的小肠子肯定很可爱。
我在写了自己的内在有多么出色之后,才意识到我刚才让自己死后残留的骨骼成了盗墓者垂涎不已的对象。现在我必须布置几个装着诱饵的陷阱,用来保护我的尸体。比如说,也许我应该安排自己躺在一个装满闪粉的棺材里,因为今后要是有谁把我挖出来,他会说:“这是什么鬼?是闪粉吗?这种东西一旦沾上了,甩都甩不掉。真是烦人!我们还是去挖旁边那个男人吧。”(对不起,维克托。)我就是这样赶走盗墓者的。如果我被火化了,我会让殡仪馆员工把我的骨灰撒在装满闪粉的棺材底部。这样一来,即使有人决定挖开我的坟墓,他们也得让闪粉淹没了自己的胡子,才能找到我。我的骨灰里会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这就是你来我这里盗墓的下场,浑蛋!”或许,我可以在我的棺材里放一个小棺材,在小棺材里放一个更小的棺材,一直这样放下去,就像俄罗斯套娃一样。在最小的棺材里,有一个封了口的信封,上面布满了斑斑点点。信封里面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恭喜你,现在你已经染上了疥螨!”这就像你爸妈在圣诞节给了你一个超大的礼物盒,你打开后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小一点的礼物盒。打开小一点的礼物盒后,你发现里面还有一个更小的礼物盒。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包装材料在你身边堆成了山,而你最后得到的只是一些新袜子和大量无处发泄的愤怒。这就是想要打扰我的尸体的人会有的下场。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最后得到的不是新袜子,而是闪粉和疥螨。这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圣诞节!
为了让我的外表能够符合社会已经建立起来的一套荒唐的标准,我试过很多折磨人的手段,但始终没有收到理想的效果,因为我的身体活在现实社会中,而那里有太多奶酪。
“我认为这都怪电脑修图软件,”我的朋友麦莉有一次对我说,“我用修图软件把我的腰修细一些,把我的脖子弄长一些。后来,我希望自己在现实中也能变成这个样子,这样网上的人们在没有修过图的照片里看见我时就不会问我:‘噢,我的天啊,你怎么啦?’每到那种时候,我只能假装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火灾之类的厄运。”
“修图软件是一个可怕的工具。”我表示赞同,“在把照片发布到网上之前,我总会先把自己修得苗条一点,把头发弄得好看一点。我想用修图软件去掉别人挡在我前面的上臂,柔化我膝盖上的脂肪,给自己加一件没有沾上那么多猫毛的外套。换一种做法会比较容易:只管说一句‘去你的’,然后在照片里加一只猫——它从窗口摔下来,正好落在我的身体上,把我覆盖掉。‘好了,完美的自拍,这破玩意儿弄好了。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