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底下顿时便是掌声。带头罢考的几个生员相互看看,他们倒是万万没想到,这一场乡试“预演”,竟然成了经验分享会。可是这“为什么要科考”,这个问题,不是再简单不过的吗?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以眼前石大人这样的小小年纪,科考也不过就是为了名、为了利……为了他身上那件官袍,还有什么?
&esp;&esp;可是石喻一开口,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我自从五岁启蒙,原本只是读书,想要学些做人的道理,后来又想着将来能像我大哥一样当差得俸禄补贴家用,好让家母生活能够轻省些,不必活得那样艰辛。然而我十岁上家中出了一场变故,让我的人生里唯一的目标便只有科考……”
&esp;&esp;石喻说着,整个贡院里鸦雀无声。
&esp;&esp;这些多么接地气儿的说辞,一时令所有的考生都情不自禁地记起了自家的情形,他们都曾经这样问过自己,为什么要科考,究竟是为了什么一定要朝这一条道儿走到黑。
&esp;&esp;“诚如四皇子所言,我十四岁便中了举。说实话,中了举之后我的确感到荣耀至极,虚荣得到一时的满足,可是满足之后我却茫然了,我已经达到了我这辈子最想做到的事儿,往后我又该做什么……”
&esp;&esp;是啊,中了举之后又该做什么?底下的考生们不由得都听住了,连王逊范瑚等人也忍不住屏息静听石喻往下说。
&esp;&esp;“好在我迷茫之时,尚有良师诤友兄长,有他们能够从旁提点,才令我终于明白,读书人读书人,读书来究竟是为了做什么。”石喻说到这里笑了笑,轻松地说,“你们一定都在想‘黄金屋’与‘颜如玉’吧!”
&esp;&esp;底下传出一片低低的笑声。
&esp;&esp;石喻也笑,片刻之后转为肃然,语气凝重地道:“待到你们站在我这个位置上,便会明白,读书,意味着明事理,意味着担道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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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石咏静静立在贡院一角,耳中听着石喻亲口吐露他曾经经历过的心路历程,不知不觉,眼角有些酸涩。
&esp;&esp;他自忖并不能算是石喻人生路上合格的导师,但侥幸的是,如今石喻的人生总算是找对了方向,步入了正轨。
&esp;&esp;此刻五凤就在石咏身边,偷偷地比了个手势,冲石咏一伸大拇指,做个口型。石咏见他想要说一个“郑”字,登时明白过来,五凤是想说,“明事理”与“担道义”这两件,板桥先生也曾经说过。
&esp;&esp;石喻面对贡院里的河南考生,非常平实地将他的经历尽数说了一遍,启发这些考生自己去想。
&esp;&esp;“若是一朝中了秀才,有了个生员的功名在身上,便出抗违钱粮,藐视国法,又或是揽纳钱粮,加以侵吞;更有甚者,出入官署,包揽词讼,甚至武断乡曲,欺压平民,自坏读书人的名节。你们想一想,你们立在这里的时候,对得起孔圣人的牌位,对得起这‘读书人’的三字名号么?”
&esp;&esp;石喻这话说得甚重,直指种种时弊,此刻他更是伸手指着王逊怀中抱着的圣人牌位,声色俱厉地道:“藐视国法、自坏名节的人,有资格抱着圣人的牌位,叫嚣着要罢考么?”
&esp;&esp;那名带头闹事的封丘考生王逊早先听得出了神,此刻茫然无措地“哎呀”一声,手中的牌位险些掉在地上。
&esp;&esp;石喻这一番话,瞬时已经瓦解了多半考生的斗志。已经有不少人纷纷进入号舍,口中道:“石大人说得对,四皇子说得对,咱们……咱们还是该应考,该应考才是!”
&esp;&esp;岂料这时候弘历再次从座椅上缓缓起身,板着脸道:“是,大家都应该应考。三年一次的乡试,别说你们,就连此间的主考、副考,河南的学政,都为准备这次乡试付出了不少心血。”
&esp;&esp;“如果你们此次妄听人言,当真罢考,你们影响的,可能不止是你们自己的前途!”弘历的脸色越来越沉,语气也越来越严厉,“一次罢考,朝廷可以在往后数十年内本省禁止录取生员以上的功名,你们谁自忖能担得起这责任,便罢去吧!”
&esp;&esp;这话吓住了在场的所有考生,别往远里说,哪怕就是禁考十年,这影响也是一代人了。不少依旧犹豫的考生已经纷纷转身,大步往号舍里走去,高声道:“我们不罢考,不罢考——”
&esp;&esp;若是河南在十年内出不了一个进士,一个举人,往后都是调外省官员到本地做地方官,这对地方上而言,也是一份耻辱。
&esp;&esp;这边王逊与范瑚等人也纷纷低头,闷声往号舍里走。他们原本就是投机,算好了若是考官强硬,他们就闷声不多话,免得将事情闹得太大。若是考官对他们礼遇让步,他们便这么大闹下去,争取迫使官府让步,免除生员“当差”与“纳粮”的义务。
&esp;&esp;可是这时却有人不容他们就这样收场。
&esp;&esp;弘历微笑着看着立在一旁听傻了的李文世,柔声问:“这位生员,刚才你的卷子,是被谁撕碎了的?”
&esp;&esp;李文世茫然地指指范瑚的背影,道:“就是那人!”
&esp;&esp;弘历转脸冲贡院里的主考与副考点了点头,道:“还不将此人拿下?”
&esp;&esp;主副考官都愣住了,他们都是负责考试的,不管拿人那!好在此间尚有几名从开封府跟过来的衙役,听见四皇子吩咐,突然上前,一左一右,将范瑚拿住。很快考生们又指认了王逊,称他也是煽动罢考的主谋之一。
&esp;&esp;两人很快被拿到弘历跟前,王逊见势不妙,想要做最后的挣扎,大声道:“田文镜令本省读书人斯文扫地,我等身为应试举子,难道连说一句话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esp;&esp;听王逊如此说,弘历冷静地踏上一步,淡然道:“你们错就错在,你们自己罢考也就罢了,你们却试图剥夺他人参加考试的权力!”
&esp;&esp;弘历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已经将这两名主谋完全与其他考生割裂。一时贡院中其余的考生,甚至包括封丘的考生在内,都对王逊范瑚这两人投去鄙夷的目光,不少人甚至挪动脚步,想要离这两人远一些。
&esp;&esp;范瑚便叫道:“四皇子冤枉啊!他们……他们都是自愿,自愿罢考的,怎么又能怪到我等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