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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第2页)

然而茜雪的被撵,文中并未有一言半语提及宝玉回贾母或王夫人的记述。况且,那本是宝玉醉中之语,一则茜雪本来无错,二则宝玉也并没有说要撵茜雪,即使在盛怒中,也只是要撵他乳母,三则宝玉酒醒之后,压根儿不会再提这件事,更不至于错杀无辜。

从头至尾,“撵茜雪”一说,也只在李奶母口中出现。在第二十回中,李嬷嬷再次借故闹事,黛玉、宝钗二人赶来劝慰,“李嬷嬷见他二人来了,便拉住诉委屈,将当日吃茶,茜雪出去,与昨日酥酪等事,唠唠叨叨说个不清。”

这是又一次将“吃茶”与“茜雪出去”连在了一起。然而,茜雪确是“去了”,但到底是不是因为“吃茶”呢?

庚辰本在此又有眉批:“茜雪至狱神庙方呈正文。袭人正文标目曰《花袭人有始有终》,余只见有一次誊清时,与《狱神庙慰宝玉》等五六稿,被借阅者迷失,叹叹!丁亥夏。畸笏叟。”

此处透露,茜雪到了后文还有出场,并且是一场“狱神庙慰宝玉”的大戏,只是稿件迷失不见了,真是令人顿足!

同样的批语,在第二十六回又出现过一次。那是红玉同佳蕙两个谈心事,红玉道:“也不犯着气他们。俗语说的好,‘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谁守谁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时谁还管谁呢?”

甲戌本有两条眉批:“红玉一腔委屈怨愤,系身在怡红不能遂志,看官勿错认为芸儿害相思也。己卯冬”。“狱神庙红玉、茜雪一大回文字惜迷失无稿”。

——再一次提到了狱神庙,提到了茜雪。这茜雪出去后,非但不怨宝玉,还在他落难狱神庙时,有大作为、大安慰。是茜雪以德报怨,还是宝玉原本就不曾愧对于她?

〖JP+1〗看来,正如脂砚斋所说,李奶母说宝玉撵茜雪,是“屈杀宝玉”了!那茜雪的离去,虽然距离“枫露茶”事件不远,但必不与吃茶相关,而大约是有什么别的缘故,辞工离开,却被李奶母东拉西扯,硬牵扯成一桩事了。

倘若“狱神庙”一稿不曾流失,关于这件前情必有补叙,只可惜我们看不到了。叹叹!

值得回味的是,茜雪其人,除了“枫露茶”一案外,前文就只出现过一次,事见第七回“送宫花”一节:

第9节:回首相看已化灰(1)

宝玉便问道:“周姐姐,你作什么到那边去了。”周瑞家的因说:“太太在那里,因回话去了,姨太太就顺便叫我带来了。”宝玉道:“宝姐姐在家作什么呢?怎么这几日也不过这边来?”周瑞家的道:“身上不大好呢。”宝玉听了,便和丫头说:“谁去瞧瞧?只说我和林姑娘打发了来请姨太太姐姐安,问姐姐是什么病,现吃什么药。论理我该亲自来的,就说才从学里来,也着了些凉,异日再亲自来看罢。”说着,茜雪便答应去了。周瑞家的自去,无话。

这是茜雪的头次出场,乃是奉宝玉之命去见薛宝钗,“雪”、“薛”相逢;而茜雪的受责,又正是因为宝玉在宝钗处喝醉了酒回来,殃及无辜。

此雪与彼雪,究竟有些什么过节呢?这样的安排,又预示着怎样的孽缘?或许,这才是关于茜雪的最大谜团吧。

三、回首相看已化灰——贾元春

1.元妃省亲写了哪些事

甲戌本第十六回总批中,脂砚斋评说:“借省亲事写南巡,出脱心中多少忆昔感今!”

那么,到底多少呢?

先说“忆昔”,乃指曹寅在江宁织造署四次接驾的崇耀往事;再说“感今”,是说如今子弟流散、潦倒沧桑之悲惨现状。

而曹家的潦倒,正是因为接驾落下了巨大亏空、被朝廷追逼欠款所致,真是最辉煌成绩,最怅恨罪名。所以,作者在这一回中借赵嬷嬷之口假说甄家事:

“还有如今现在江南的甄家,嗳哟哟,好势派!独他家接驾四次。若不是我们亲眼看见,告诉谁谁也不信的。别讲银子成了土泥,凭是世上所有的,没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罪过可惜’四个字竟顾不得了。”凤姐儿道:“常听见我们太爷们也这样说,岂有不信的。只纳罕他家怎么就这么富贵呢?”赵嬷嬷道:“告诉奶奶一句话,也不过拿着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罢了!谁家有那些钱买这个虚热闹去?”

在这段话中,脂砚接连批下“甄家正是大关键、大节目,勿作泛泛口头语看”,“点正题正文”,“极力一写,非夸也,可想而知”,“真有是事,经过见过”,“最要紧语,人苦不自知。能作是语者吾未尝见”等批语。生怕读者不明白,这才是作者要出脱的心中感想。

这感想便是:曹家之亏空,乃是“拿着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所造成,如今惨况,实为冤案!

我们不妨再来看一遍元妃的判曲《恨无常》:

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脂砚斋在此有一句夹批:“悲险之至!”

“悲”是很好理解的,但为何“险”,又何为“险”呢?

我们从前文可知,元妃的这一声“退步抽身”的断喝,绝不会是平郡王妃向曹寅喊出的,因为曹寅并没有经历家族败落的命运;也不可能是胤礽向父皇喊出的,康熙贵为皇帝,却往哪里“退步抽身”呢?但也不会是弘皙向自己的废太子父亲喊的,因为谋反的正是弘皙本人,他就是不满于父亲的“退步”,才要密谋夺嫡的,又怎么会“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呢?

也许,这只是化身为元春的胤礽、弘皙父子悔不当初的自叹自艾,又或是代替四大家族向争权夺利的皇族提出来的乞求——倘或如此,那么元春便并不单纯是某一个曹家亲眷或者历史人物的替身,而代表着某种势力、某个现象,以及这权力和命运引起的感叹与顿悟。

这就使得这个人物的一言一行、一颦一叹,都具有了相当重要的暗示意义。而元妃省亲一段浓墨重彩的大场面描写,是全书中元妃唯一的一次正面出场,其意义就更加非同寻常。且看下面一段:

茶已三献,贾妃降座,乐止。退入侧殿更衣,方备省亲车驾出园。至贾母正室,欲行家礼,贾母等俱跪止不迭。贾妃满眼垂泪,方彼此上前厮见,一手搀贾母,一手搀王夫人,三个人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泪。邢夫人、李纨、王熙凤、迎、探、惜三姊妹等,俱在旁围绕,垂泪无言。半日,贾妃方忍悲强笑,安慰贾母、王夫人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说到这句,不觉又哽咽起来。

“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竟是元春天伦相聚后说的第一句话,何其心痛!

曹雪芹几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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