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厉也乐呵呵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更没忘趁机在他身上多下点黑手。赵松本来就长得白瘦白瘦的,跟个细竹竿似的,秦厉高大健壮,皮肤又是小麦色,两人站在一起,对比鲜明,别提多滑稽了。赵松是彻底信了秦厉只是个班长的鬼话,但跟在他身边的工友可长了一双利眼。那工友拿眼上下一打量秦厉和邵华两夫妻,别看两人穿的都不咋地,但身上那气势、那气质,可不一般。秦厉腰杆挺直,双手随意背在身后,两脚习惯性地站了八字,站在那就跟一棵青松似的,眼里不经意间闪过的精光不容小觑。那工友的小舅子也是当兵的,他可太清楚部队里的那一套了,秦厉这一站,就能看出来,少说当了十年的兵。秦厉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十年时间,咋可能只是个小小的班长,工友心想,赵松绝对是走眼了。再看邵华,她今天穿了浅蓝色雪花布做的上衣,黑色的裤子,乌羽般的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衣服的料子虽然不出众,也有些短了,但正因为短了,邵华不耐烦地捋头发的时候,刚好露出她手腕上精致小巧的女式手表。——换了衣服,忘记把手表摘下来了。工友也是有些见识的,这样的手表,他在百货大楼跟华侨商店都见过,小小一块的价格,能换一辆二八大杠!看完两夫妻,工友慢慢地把目光移到后面跟着的四个小孩身上。大人说话的时候,四个小孩都没有插嘴,就乖乖巧巧地坐在那,一看就家教良好。再一看四个小孩身上穿的衣服,虽然颜色都比较深,不是现在流行的洋气的红色、黄色,但是布料都不错。——四个小孩的衣服都没带那种泛黄打补丁的,邵华只能挑颜色深的给他们换上了,反正灰扑扑的,也不起眼。工友越看越是心惊,一个劲地给赵松使眼色,想让他少说点。可赵松满心满眼地沉浸在邵华跟她二婚丈夫过得苦哈哈的幻想中,对工友使来的眼色视而不见。直到火车鸣笛了,他还依依不舍地跟两人告别。摆明了就是,看到你过得不好,我就开心了的心态。上了火车,秦厉还时不时地笑出声。“你笑啥呢。”邵华看了他一眼。秦厉正色道,“你以前是不是哪里想不开,找了这么个货色。”原主确实是瞎了眼了,邵华不反驳,只点了点头。秦厉道,“我笑那是个大傻子。”他握拳摁了响指,“等他回去掀衣服一看,肯定青紫一片。”秦厉下手黑,别看用的力气不大,但是后劲无穷。赵松刚开始被他拍了,只是觉得这人力气咋这么大,等过了个小时,被秦厉拍过的地方,就会青紫一片,又红又肿,而且疼痛无比,就跟有人拿锤子使劲锤他似的。实际上秦厉估算错了,赵松这小身板,还没扛到回家,就已经开始疼了。接待大客户的时候,他就疼得呲牙咧嘴的,偏偏又不能露出来,脸色精彩极了,可大客户又不知道啊,看他面色古怪,还以为他对自己不满,回头在赵松领导那里,又告了他一个黑状。秦厉瞄了邵华一眼,“咋,你问这么多干嘛,是不是关心那二傻子?”颇有种邵华应了是,他就冲出火车,跑回海市,把赵松拎着来套上麻袋,再实打实揍一顿的架势。秦团长这飞来横醋吃的,邵华看到赵松的不爽全都一下飞走了,心里就跟喝了蜜似的,“我关心他个头。”秦厉这才哼了一声,心想,这次给赵松的教训还是轻了,以后还得找机会再揍他一顿。败家爷们归途漫漫,回去的路上一路无话。海边的小岛,跟高楼鳞次栉比的海市比,又带着一种别样的韵味。不管兴市跟海市再怎么好,对于四个小孩来说,自己的家里才是最好的。等下了船,邵华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这熟悉的咸湿的海风气息,果然是晃儿岛。一路舟车劳顿,等回到家了也没得歇。他们离了家这么久,床单被罩都得拆了洗一遍,还有一些容易积灰的地方,都得好好打扫。秦厉负责洗被子还有洗他们穿过的衣服,邵华负责擦窗打扫卫生。连四个小孩都被邵华抓了壮丁,一人拿着一块小抹布,负责擦门擦窗。一番劳动下来,两大四小都快累趴下了。太累了,邵华也没心思做大餐了,就简单地做了一顿。她找隔壁金婶家借了点青菜和鸡蛋,下了一把挂面,滴两滴香油,放两把青菜,最后卧上一个鸡蛋。简单的一碗面条,秦厉跟四个小孩却吃的津津有味,一看就是饿坏了。邵华敏锐地注意到,秦厉使筷子的手有些发白,于是问他,“洗衣服的时候冻着了?”岛上虽然四季如夏,冬天也不算很冷,但总有那么几天是冷到人打寒颤的。很不巧,今天就是。
天气冷,秦厉又嫌麻烦,不肯烧热水,直接用井里打上来的凉水洗衣服,可不就给冻着了。不过他仗着自己皮实,只把这当作一点小伤小痛。秦厉“嗯”了一声,道,“没事。”哪能没事呢,邵华瞪他一眼。吃完饭,从柜子里翻出蛤蜊油,用小指甲抠出一点白色的膏体,用掌心化开,给秦厉把十根手指都细细地抹了一遍。秦厉皱着眉头,“哪就这么娇贵了。”他不爱用蛤蜊油这种娘们兮兮的东西,而且蛤蜊油擦在手上油腻腻的,他觉得好不自在。趁邵华不注意,他就想偷偷去洗掉。邵华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你要敢洗,以后你洗一遍我抹三遍。”不是邵华小题大做,而是忽冷忽热的,最容易长冻疮,长了冻疮手指头就会肿得像青紫的萝卜一样,而且痒痛难耐,特别折磨人。就算不长冻疮,挨冻了也不好,骨关节受寒了,老了就知道折磨了,都是零零碎碎的罪。听她这么一说,秦厉这才老实呆着了。邵华抿了抿嘴,要是有洗衣机在,把东西往里一扔,哪里还用大冬天的扛着严寒洗衣服洗被子,遭这罪。邵华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在三月底,秦磊跟邵美琳要开学的时候,把华侨商店派送的电器给盼到了。三月底的天气已经开始有点回温了,邵华想赶四个小孩出去玩,但是秦磊和邵美琳过年这段时间一直在疯玩,欠了不少寒假作业,这两天正补着呢。秦鑫一门心思地琢磨他的“武功”,那是谁叫都不出去,邵美婵一是人小没啥朋友,二是懒,她不想出去,邵华也没硬逼。华侨商店的人没人带肯定进不到晃儿岛最里边的家属区,邵华他们买的这一堆电器,是由安装工和两个小战士护送上门的。“秦团长,秦团长你在家吗?”门外传来小战士嘹亮的呼喊声。“谁啊?”秦厉一边应声,一边走了出来。秦厉正在洗碗,他腰上系着围裙,手上全是泡沫。两个小战士都惊呆了,这是平时cao练他们跟cao练牲口似的秦团长吗?这副洗手做羹汤的模样是要闹哪样?秦厉被看到贤妻良夫的这一面,脸上也挂不住,把手往身后一背,咳嗽一声,肃着脸道,“你们两个,上门干嘛?”两个小战士对视一眼,都把笑给憋回肚子里。个高的那个忍笑忍的辛苦,声都变调了,“秦团长,这是你家买的电器吗,这两个工人说这些电器是给你家送的。”“电器?”秦厉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邵华跟在他后面出来,刚好听到这一句,欣喜若狂,“真的?我的电器到了?”她打眼一看,跟在两个小战士后面的还有两个穿着工装的男人,应该是华侨商店派的安装工。秦团长还纳闷呢,“你们咋确定就一定是我家的电器,万一别人写错地址了呢。”个矮的那个小战士cao的一口方言,“咋可能嘞,老多电器了,可贵可贵的,写地址之前要不是再三对过,哪敢让人送上门。”秦厉想想,是这个道理,普通人哪舍得买这么多电器,就算舍得,那也是十分小心都不为过。邵华把他们四人迎进门,倒了水。两个小战士一看杯底,还是姜枣茶,秦团长这小日子,过得舒坦啊。安装工喝完茶,把单子拿出来,念道,“您订的四台电风扇,一台收音机,一台洗衣机,一台冰箱,一台电视机,除了收音机和电风扇以外,其他的电器都要安装,您看是现在安装还是?”这可是大主顾,两名安装工对秦厉和邵华说话的声音都不由得谄媚了些。邵华拍板,“现在就装吧。”怕夜长梦多,再说了,早装早用早享受。电器都放在货车里,用雨篷布盖住,两小战士还没什么直观的感受,现在一一拿出来,两人都忍不住咂舌。两人都是第一回见这老些电器,想看个稀罕,加上等会还要负责把两名安装工送出岛,都留了下来,替安装工搭把手。四个人一起忙活,再加上秦厉,不一会,所有的电器都安装好了。见四个小的哪也不去,就围着电视转悠,两个小战士也一副新奇的模样,邵华就把电视机给打开了。这年头的电视机,按邵华的说法,长得像个微波炉。整台电视偏深色,中间靠左是屏幕,右侧是旋转按钮,负责调声音大小和频道。两名安装工教了一下电视机的基本用法,邵华摸索了一会,就摁开了电视机的开关按钮。只见屏幕唰了一下,先是白色的雪花屏,然后又唰了一下,突然跳出彩色的画面。电视上现在正放的是新闻联播,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坐在台前,你一句我一句地播报国内外的新闻,不时穿插着视频画面。“哇!”四个小孩发出惊讶的声音,一个两个的都围在电视机前,这一个小小的黑箱子被他们围得水泄不通。邵华一一把他们拉开,“都坐远点看,靠近了看久了眼睛要花的,以后就啥也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