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乘风梗着脖子并未应声,闲慈还是轻而易举地从他闪动的目光里得到了答案。他没再顺着话头去诘问乘风他是如何把自己这副模样的——毕竟乘风已经把“我是不会回答的”几字写在脸上了。
“身体负伤,丹田亏空,涅盘已用。”闲慈睨着乘风那张与自己太过相似的面庞,即便他们相像到仿佛是镜子中倒映出的同一个人,也没有谁能真正看穿对方的心中所想,“这种情况下你还不愿留在栖凰殿养伤,乘风,我是该夸赞你成长得和以前大相径庭吗?”
“当年那个抓着母亲的手,哭着说不想离开栖凰殿的胆小鬼,现在竟能这般面不改色地过门而不入了。栖凰殿在你心中还算得上是家吗?还是一处可以便利使用的免费医疗馆?”
咄咄逼人的话语让乘风抿平了嘴唇,但他知道理亏又有求于人的他并没有反驳的权利。他只希望闲慈在责骂完他后火气能降下来些,从而首肯他的请求,放他去医堂治疗伤口。却未料闲慈看着他这副八竿子打不出个屁来的模样,冷笑了一声道:“我倒想知道,什么样的人能把你哄得这样赴汤蹈火地卖命……还是说,你现在不想留在栖凰殿,是因为在外面子孙满堂了?”
乘风蓦地抬起了头,他一时无法分辨这到底是怒极时的气话还是有心裹满恶意的揣测,但无论是哪种,他都不可能继续以沉默相对:“你别血口喷人!雪雪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现在所做之事,既是帮他,也是为了给我自己复仇……”
他无法容许闲慈迁怒于无辜的季裁雪,可若要解释清楚事情原委、证明季裁雪当真只是好心将他从囚棺中救出的恩人,那便不可避免地会揭开天道阁的恶行——而这恐怕会让向来亲近天道阁的凤凰们陷入两难的尴尬境地。
他不想让他的族人们在实行同仇敌忾的复仇和维持貌合神离的交易之间左右为难,或许有一半原因来自那种应该被称为“懂事”或“识大体”的退让态度,但另一半——他很清楚,是因为他的逃避和软弱——他不愿将矛盾推到明面,因为他怕他的族人们会选择后者。
“雪雪?你叫得倒是亲密,是用以身相许来偿救命之恩了么?”闲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被乘风心急之下说出的名字,看着乘风原本严肃又忧心忡忡的面庞霎时爬上酡红,他再次确信了这根软肋的份量,便立刻果决地以此作为要挟,“告诉我来龙去脉,否则,你不会有机会回到他身边了。”
乘风面上的烧意随着闲慈强硬的命令消退,他瞪大眼睛看向闲慈,在与对方冷厉的眼神交锋的几秒里,各种抗拒与逃离的方案在他脑中掠过,却无一例外地因为“难以执行”而被他舍弃。最后,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平复因为情绪波动而起伏猛烈的胸膛。
“我可以向你解释……但你不能透露给任何人。”负伤的身体不足以支撑他破门而出,面对闲慈的逼迫,除了后退半步他别无选择,“我会把发生的事情实话告诉你,但那之后,你不能阻止我离开。”
闲慈挑了下眉,没把人逼得太紧:“可以。”
乘风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放心:“那我们以海枯誓为证。”
“如果你对待外人时也有这么警惕,那我确实不必担心你遭人哄骗了。”闲慈扯了下嘴角。话虽如此,他还是动作利落地单手掐诀,朝乘风伸出了手。
绽开的血肉在接触中又一次损伤,随着疼痛一起被乘风感知的还有一股温热的暖意。他怔了一下,感受着那股暖意往丹田流去,一路烘热他僵直发冷的身躯,他终于意识到,那是闲慈的灵气。
待海枯誓落地,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了口:“你的灵气……治好了?”
凤凰一族世代善火,通常情况下,小凤凰还在娘胎里时便会结出火灵根。他们对火系灵气的操纵能力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他们天生爱火,小凤凰们往往还没学会走路和飞翔,就已经能在掌中燃起漂亮的火焰。
但闲慈并不在这“通常情况”之中。
乘风仍印象深刻地记得三岁时的某个夜晚,弟弟在他七手八脚的指引下第一次召出了火焰——那也是他最后一次教弟弟运行灵根,因为闲慈召出的、那与众不同的深蓝火焰灼伤了他们的皮肤。
对于凤凰们来说,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意外,凤凰会被火焰灼伤就好像鱼会被水淹死一样荒谬。
可这般荒谬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回想起来,似乎并不是毫无预兆:在乘风已经能耍杂技似的抛出一连串的火球时,同岁的闲慈却没有放出过一丝火苗。只不过那时候,大概族人们都不甚在意地以为,闲慈只是比较缺乏这方面的天资而已。
之后的记忆便是一片混乱,他被闲慈放出来的蓝色火焰烧得嗷嗷大哭,在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跑过来的阿爹阿娘。蓝火扑腾了没一会就被强力的咒法消灭,他晃着被烫伤的右手哭着往阿娘的怀里钻。在某个不经意的空隙,他看见闲慈仍然呆呆地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他的弟弟在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似乎哭了,又好像没有。
“阴属性的火灵根并非疾病,又怎会有‘治愈’一说。”闲慈收回了手,翻转手掌时,一团藏蓝色的火焰从他掌心冒出,烧去了他手指上沾染的鲜血,“在你离开之后,我适应和掌控了它。不过终归是阴属性的灵气,容易被阳属性火灵根的你排斥。我刚刚度给你的那点灵气已经是安全范围内的最大值,但也足够保证你不会话说到一半忽地昏迷过去了。”
“不说这个。现在应该轮到你来讲述你那缠绵悱恻、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了。”
被闲慈这么一打搅,乘风对弟弟灵气的疑惑与担忧立刻散去了。他瞪了闲慈一眼,不满于那种轻佻的语气。半晌,他才从遥远的记忆中组织好了语言,缓缓开口道:“当年,在我离开家的几天之前,我曾经有事想找阿爹商量。”
“那天我去到书房找阿爹,却在我敲门之前,我听见……阿爹正在和二伯伯讨论……有关天道阁的事情。”
当那三字终于被说出口,一切似乎便走向了了然。乘风很短暂地停顿了下,继而道:
“或许因为好奇,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我在书房外继续偷听了下去。直到那时,我方才知道,修真界在不久前经历了一场规模极大的战争。”
“三界之战。”闲慈沉吟着接了话,“那个时候,它已经结束一百多年了。”
“是。但那时候,修真界中仍在进行着战争的收尾工作,追捕和审判一些逃离的战犯。”乘风点了下头,又再度将思绪沉进回忆之中,“一开始,阿爹和二伯伯似乎也只是随意地谈论着修真界的格局变迁,直到他们在列出那些可能被处置的战犯的名单时,他们提到了一个人——也就是天道阁阁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