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怀疑三界之战之所以会爆发,天道阁阁主肯定在其中扮演了某个推波助澜的角色——因为行止剑尊最后一次为人所知的现身,便是在天道阁,而行止剑尊是众所周知的,引发三界之战的元凶。”
“但怀疑终究只是怀疑,一来,天道阁在明面上确实没有参与这场战争,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阁主是导致这场战争的罪犯;二来,从利害关系上看,我们本便是天道阁的盟友,我们的怀疑本就不是为揭发而生。所以关于此事的探讨最后不了了之,只是他们对话中提到的一件东西……深深吸引了我——”
“天机卷,传闻,它是行止剑尊的本命法器,但阿爹怀疑,天机卷其实是天道阁阁主的发明——对于修者来说,未来是最大的禁秘,天道严厉遮掩着未来的因果,不可能放任一个可以预知未来的法宝存在,除非,这法宝本身就是天道的杰作。”
“阿爹推测,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阁主将天机卷交给了行止剑尊,又或者他设计让行止剑尊拥有了天机卷。而鉴于行止剑尊在与阁主的一战之后便下落不明,很可能是陨落在了战斗中,那么天机卷大概率便由此重新回到了阁主手上。”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这世上原来还有能够预知未来的宝物。”乘风的声音变轻了,他想起自己当时小心翼翼地贴在书房的棂格门外,听闻天机卷的传说时,那种震惊、好奇、渴望与垂涎混杂的心情。事到如今,尝尽苦果后,他依然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悔不当初,“而当时阿爹正在准备五年一度的、与天道阁阁主的会面,对于那时的我,这便意味着——那宝物似乎近在眼前。”
“那时的我本就在被一些事情困扰,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太软弱了,我总是优柔寡断,举棋不定,我害怕我的选择会最终引向不好的未来,所以我想要作弊,我想提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的。”
他没有说谎,只是隐藏了一些他不想告诉闲慈的内容,而方才海枯誓的约定条件是“如实交代”,所以他这样说并不算违约。
“我有试过压下这个念头,可直到阿爹要出发去修真界的前一天,这想法还是像一团活的火焰一样,在我的心中燃烧。到最后,我的理智败给了我的欲望,我偷偷跟着阿爹去了修真界。”
听到这里,闲慈动了动眉梢,脸上浮出一种“果然如此”的神情:“你失踪一天后,母亲带着人找遍了所有你去过的地方而毫无收获。后来父亲从修真界归来,得知此事后便立刻组织人手满仙界地找你,一边找一边广发寻人令,如此持续了一年半载都没有结果。后来是长老认为这样太过劳人伤财,他们向父亲施压,让父亲不得不停止了搜索。不过那之后,父亲还是用私库继续发着寻人令,持续了将尽五十年。”
“父亲被迫停止找你时,整个仙界能自由进出的地方其实都已经被我们翻遍了,那时候我就想,如果你还活着,或许你根本就不在仙界。”
“而根据这个猜想往前推断,你离开仙界的方法以及你的去向就能够明晰了——你偷偷溜进了父亲为了去拜访天道阁阁主而开启的两界传送门,从而去往了修真界。”
乘风张了张口,一方面,酸涩的自责梗在心头,他一念之差下的出走,最对不起的就是疼爱他的阿爹阿娘;另一方面,看着闲慈冷静从容的神色,许久未曾出现的想法在他脑中掠过,中和了他方才浮出一点的悔意。
他的弟弟比他厉害得多,或许他的出走也不是百害无一利,起码,他就不用被迫承担一些他难以肩负的职责,就能让闲慈顺理成章地成为族长。
闲慈似乎没有察觉他微妙变动的神色,依然继续说着:“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父亲,之后,我和父亲一起去了修真界,我们向天道阁阁主询问过你的下落——毕竟他是我们唯一能找到的、可能见过你的人。”
“他和你们说了什么?”
“他说他没有见过你。”闲慈的语调变冷了。当年他们相信的这份说辞,直到两千八百年后的今天才被揭穿,“他同意了让我们用搜魂术检查他的记忆,而他的记忆中确实没有你的身影。”
“他对记忆动了手脚。”乘风咬了咬牙,在季裁雪面前时没有展露的那种深重恨意,此刻随着疼痛记忆的重现,再无法克制地溢出,“利用傀儡术,或者别的什么伎俩。他怎么可能没有见过我——事实上,我去到修真界后见到的第一个就是他,甚至是,如果没有雪雪把我救出来的话,我见的最后一个人也会是他。”
闲慈神色微凝,从乘风参杂着浓烈情绪的话语中,他似乎终于相信,在这杳无音信的两千八百年中,他的兄长并非沉溺进了一场销魂蚀骨的风花雪月。
乘风用深呼吸抑制住那些叫嚣着的负面情绪后,长话短说地将自己被阁主欺骗、囚禁、分解啃噬的经历道出。除了颠覆认知的开头与宿命般的结尾,中间那漫长的千年时光确实可以一笔带过——无非是被当作一头能自己治愈伤口的肉畜,无数遍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啃咬,看着身体腐烂,新生,再周而复始。
“他用毒液腐蚀了我的手脚,然后当着我的面剖开我的身体,吞下我的血肉。他始终吊着我最后一口气,让我无法用涅盘逃离。凤凰的自愈能力让我在最虚弱的情况下也能极其缓慢地长出新的血肉,长出多少,便被他收割多少。”
赤红的眼睛里,滚烫的恨意最终褪去,仿佛劫后余生的溺水者想起了救他上岸的海豚,乘风摇了摇头,嘴边的笑意淡而真切:“不过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阁主引我入局时给我看的那则天机卷预言是真的,雪雪将我救出了苦痛的牢笼。”
“雪雪他也是阁主恶行的受害者,我答应了他,和他一起向阁主复仇。”保险起见,乘风并没有说出雪雪的详细意图——即杀死阁主,“我已经用留影石录下了阁主府邸中他行恶的证据,身上的伤是在府邸中被他追杀所致。你放心,此事只是我个人与他的仇怨,不会将凤凰族牵扯其中,待我治好了身上的伤,我便会返回修真界。只是……闲慈,我想请你帮我保管一件东西。”
似乎直到被兄长呼唤了名字,闲慈才从乘风所讲述的、那痛苦的过往中走出,他迅速收起了有些怔愣的神情,用惯常的语调挖苦道:“怎么,要向我托付什么遗物吗?”
“如果我没能回来,那它确实就是遗物了。”乘风说着,朝自己腰侧努了努嘴,示意闲慈来取下自己腰上系着的麂皮袋。
那即使在逃亡的路上,都时不时蛊惑他心神的麂皮袋终于被解下,随着闲慈抬手的动作,远离他的身体。
“这里面放着天机卷。”他坦白道,“我不确定阁主是否发现我带走了它,但不管怎样,它不适合被我随身保管。”
闻言,闲慈掂量麂皮袋的动作停下了,他没有看向乘风,而径自取出了麂皮袋中的,那件分明看起来平平无奇,却引发了史无前例的血雨腥风的法宝。
“作为帮你保管它的条件,在你走之前,我想看看,是怎样的预言,让你在如此糟糕的状态下,还执着地要返还修真界,去帮助一个认识不到两天的人。”
“为了防止撒谎和隐瞒,就用天机卷来替你告诉我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