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见苏双如此惶恐,咯咯一笑,道:“朕还未说何事,你怎得就这般惊慌?”
苏双以其经商的机变之能,仓促间竟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才算妥当。
好在年轻的帝王并未被激怒。
刘协拂袖坐定,曼声道:“看来你也听说了外面的故事。袁绍已据有冀、青、并、幽四州之地,兵多将广,百万之众。在你们来之前,刚退下的便是原本的青州刺史孔融,敌不过袁绍长子袁谭,妻儿都给人家俘获了去。袁绍此人,虽有众多谋士,却不懂用人之道。至于他那个弟弟袁术,更是不成样子,见袁绍一个婢生子,也能有如今的声势,如何不嫉恨?也不知从哪里听了一句谶言,‘代汉者当涂高’,以为涂者,正应了他的字‘公路’,便如获至宝,张牙舞爪要自己做起皇帝来。”
时人重谶纬之道,正逢乱世,更是什么故事都冒出来了。
苏双与张世平一路上也听说了许多类似谶言,无一不透露着散布谶言者的野心——也即是对当今天子的大不敬。
刘协又道:“朕只当笑话讲给你们听。就这一句‘代汉者当涂高’的谶言,恐怕还轮不到袁术来抢。早前还有道人拿这一句去鼓动李傕,同他说什么‘涂即途也,当涂高者,阙也。傕同阙。又说什么极高之人谓之傕。李傕也如袁术一般,喜不自胜,举兵而起。如今安在?与郭汜来到长安城下,早做了朕剑下亡魂。”说到最后一句,他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苏双遥想当日李傕、郭汜举二十万大军,西攻长安,却被眼前这年轻的皇帝兵不血刃双双拿下,其间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外人更是无从揣度的。
刘协提起李傕,目光不由落在曹昂身上——当日孤身潜入敌营,诛杀李傕、郭汜的,正是此人。却见曹昂长身而立,原本垂首恭敬聆听,闻说李傕之事,似乎心中也有所动,抬眼向上首看来。君臣二人四目相对,心意相通,均是一笑。
“要朕说来,袁术也好,李傕也罢,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刘协徐徐道:“这一句‘代汉者当涂高’,原是武帝当年行幸河汾,作《秋风》辞,宴饮之时曾对群臣说道,‘汉有六七之厄,法应再受命,宗室子孙谁当应此者?六七四十二代汉者,当涂高也。’即便是大汉遭厄,也当是一位刘氏子孙中出一位能再定河山的人物。”
当今天下,刘氏子孙可太多了。
苏双忍不住想起了自己投资过的刘玄德。
张世平终于从黄金的迷醉中醒过神来,拍了一句不太体面的马屁,“此人若不是陛下,小民更不知还有何人能克当。”
刘协这下是真的被逗笑了,笑到肩膀发颤,半响方停下来。这大半年来,他终日在长安城中,要么是劳心疫病防治之事,要么是与朝中那些老奸巨猾、一句话七八个意思的大族重臣打机锋,难得这样痛快笑一场,倒是放松下来,慢慢把话题转回来。
“所以朕的意思是,你们不用害怕。袁术便是称帝,也不过是跳梁小丑。袁绍虽棘手些,却也并非无法可解。朕要你们做的事情,既不用上刀山,也不用下火海,二位大可放心。”刘协温和道:“和帝永元年间,曾有西域都护班超的属吏,名唤甘英者,带领使团出访大秦,可惜止步于安息国,只因更西海水广大,难以渡过。谁知那却是安息国当地人骗他们的,只因安息等国正要靠居中取利,如何肯让两边甩开他相交相亲……”
听话听音,苏双听着皇帝徐徐的话语声,想到住处隔壁来自贵霜、安息的商人,对于皇帝要他们去做的事情,心里已猜到了几分,一时有些不敢置信。
贵霜、安息以西,那是他从未想过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