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一见那方士袁空,便觉得有些面熟,不禁暗觉奇怪。
只见这袁空雪白头发垂至腰间,松松一束,灰色的布衣布鞋,非僧非道,面容红润,目光清明,比之许多盛年之人还要康健的模样。
“朕与先生可是在何处见过?”刘协便问道。
袁空一笑,道:“十一年前,陛下曾于洛阳白马寺见过我。”
他这一说,刘协便记起来了,那是属于原本刘协的记忆。那时候董卓还未入洛阳,灵帝方死,原主刘协那时候还只一个不起眼的皇子,跟在少帝身边,往洛阳白马寺为已死的灵帝诵经,彼时不足九岁的刘协曾在佛寺院中古树下,见过一个打坐的和尚。
小刘协好奇问那和尚在做什么。
那和尚睁开眼睛看到他,开口道:“我在打坐。小施主要试一试吗?”
小刘协就在那古树下,尝试着坐下来,依照和尚所说的呼吸法门,静坐了小半个时辰。
殿内为灵帝诵往生经的声音停下来,小刘协起身道:“我该走了,大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那和尚抬眸道:“名字只是代号,并不重要。”又道:“小施主秉性温厚,宜为良医。”
“做医工?”小刘协想了一想,道:“皇奶奶可不会许我做医工。”他说的皇奶奶,便是当时的董太后。
那和尚微微一笑。
小刘协又道:“你不告诉我名字,那我以后怎么找你?”
“不必来寻。”那和尚道:“当相见时,自会再见。”
此时刘协从小刘协的记忆中回过神来,认出了眼前的袁空,就是十一年前洛阳白马寺中教小刘协打坐的无名和尚,因笑道:“原来是你。怎么又蓄起了头发?还到了汉中去?”又道:“难怪朕前阵子无师自通,会了禅定之法,原来是当初先生所教。”
袁空道:“当初董卓入洛阳,烧毁了白马寺,我也就四海为家了。后来到了汉中,与那张鲁有缘,便留下来化解。谁知道这缘还未消去,他便死了,我便给绊在了世间,今日得见陛下,离我脱去皮囊之日,便不远了。”
他说得简略,刘协大概能理解,他们这些修行人,要把世间的因果都了结了,才能得证大道。
“你既然不说,那朕也就不问你与张鲁有何因果了。”刘协径直道:“朕只有一问,你是如何知道苏危杀张鲁之事的。”
当时朝廷假途灭虢,打着平定益州的旗号,途经汉中,把张鲁给杀了。为了维持汉中的稳定,当时的大将军苏危在亲手杀了张鲁,报了叔父之仇后,又按照皇帝的吩咐,在众人面前做了一场好戏,使教众以为师君张鲁是飞升成仙了,又指定了早已投靠朝廷的方泉为继任者。
此时机密,知情者只有皇帝、曹昂与经手办理的苏危、赵泰四人,这袁空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这一点必须要查明了,皇帝才能安心。
袁空道:“我看到的。”
刘协微微一愣,道:“事发当时,先生在场?”
“不。”袁空知道他误解了,道:“我是后来看到的。”
“先生是说,在张鲁死后,先生又看到了苏危杀死张鲁的场景?”刘协说得具体,进行确认。
“正是。”
刘协原是坐着,此时身子往后一仰,审视着袁空,自然是不能相信的,笑道:“先生这些法术,对旁人讲来倒也罢了。朕是不信的。”
“陛下为何不信?”
“朕为什么不信?”刘协觉得有些好笑,因为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但如要解释,却又难以解释,便道:“朕为什么要信?”
“若我不是后来自己见到的,如何能知道的那样清楚?连张鲁临死前说的什么话,苏将军当时握的什么刀,都一清二楚,说得分毫不差。”袁空倒是很平静。
刘协“呵”了一声,这是在跟他玩福尔摩斯那一套了?排除了一切的可能,剩下那一条,不管看起来多么令人难以置信,都是最后的答案。
袁空看出皇帝不信,再开口,徐徐解释道:“天地之间有万物。譬如此地有流水淙淙,远在长安的人却听不到,那么这流水就不存在了吗?天上有明月高悬,盲人看不到,那么这明月就不存在了吗?宇宙之中,有万色万音,常人见不到,听不到,这些就不存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