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二人磨磨蹭蹭一番之后再去接人时,四个学生皆是一副霜打了茄子样,看到他们进来,如蒙大赦。
那位谭华的先生是个才过而立的胖子,笑得挺亲切,“二位先生休息好了?”
文舟稍稍一揖,“叨扰,有劳您看顾。”
胖子先生笑道:“客气客气,我也是闲来无事,早听闻莫武轩出类拔萃,忍不住考了考贵院的学生,”他看一眼四个孩子,又赞叹道,“不得不说,真是名不虚传,这么小年纪便出口成章见识不凡,厉害,厉害。”
文舟谦虚地与他应付了几句,柏君漠然立于一旁,半声不出。
回到客栈,文舟要了些吃食,学生们都饿坏了,但是也不敢多说话,一直担心着是不是在谭华先生面前丢人了,观察两位老师的脸色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闷头吃饭。
文舟心想这谭华书院中午肯定管饭的呀,怎么比自己还饿。
四个人迅速吃完各自回房歇着了,柏君才开口道:“够吃么?你中饭睡过了,要不要再添饭?”
文舟刚要回答,抬眼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朝他们走过来,视线牢牢钉在柏君身上。
“这位是?”
中年男人完全无视文舟的疑问,面容肃正刚直,神情严厉,自有一股威慑气魄。
柏君垂眸站起身,淡然道:“父亲。”
文舟万分诧异,赶紧跟着站起来,“柏先生您坐……”
柏君的父亲看都不看他,直接对柏君道:“我们聊聊。”
文舟颇为尴尬,但是柏君握住他的手腕,慢条斯理道:“父亲恕罪,我们正在用饭,你不如稍候片刻。”
柏老先生略有不悦,但并未发作,不甚客气道:“我在外面马车上等你。”
说罢大步离去,文舟注意到,他一出门,便有两名护卫似的人跟上,客栈外靠墙的地方果然停着一辆很大的马车,周围还站着几名护卫。
啧啧,这是什么来头啊?
文舟担忧道:“柏君,你爹看起来挺凶的,不会骂你吧?”
柏君揉揉他的脑袋,“吃饭,我能应付,一会儿你与我一同去,不用说话,坐着就行。”
文舟顿时不想吃了,“让我去作甚?这么吓人。”
柏君坚持道:“你一定要在,快吃吧。”
他撂下碗筷去跟掌柜的交代照看学生,文舟食不知味地硬塞了点,吃了七分饱便停下,柏君看到没说什么,安抚地笑了笑,拉着他去马车上。
柏老先生正襟危坐,看气势就像端坐庙堂似的。
柏君在下首坐,文舟坐在他身边,马车拐到街角僻静处停下,车帘卷起,护卫围绕四周,稍稍避开行人。
马车四周悬挂风灯,照得里外十分明亮,谁都没有开口,一时间气氛凝滞。
柏老先生终于道:“我送你来文彤郡,两年过去,可有收获?”
他居然不问我是什么人?文舟心下愕然,而且柏君不是被赶出家门的吗?
柏君道:“先生们悉心教导,儿子受益良多。”
柏老先生探究地打量他片刻,“何时回京?明年开春有恩科。”
柏君淡淡答道:“莫武轩甚好,我无意再回京,也许往后会入仕,但是与柏家、与你无关。”
文舟静静听着,揣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何至于父子间冷言冷语。
“你离家时我问你,读书多年是为了什么,国是什么,家又是什么,”柏老先生言语间不由得带出一丝隐忍的怒火,“如今你说想明白了,难道泯然于众、虚耗光阴就是你的答案?”
“当然不是,”柏君甚至微微笑道,“我的答案是问问你,父亲,你当年为了什么读书?如今还读么?什么是国什么又是家,你可还记得?”
“你!不孝子孙!”柏老先生勃然大怒,“你视我柏家为何物?你视朝堂为何物?我柏秩的儿子竟胸无抱负,不为朝廷效力,整日不图反省还跟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沦为笑柄!简直混账!”
文舟头一次觉得自己脸皮还不够厚,居然被骂得无地自容。
柏君轻笑一声,仍握着他的手不松开,目光坦然无畏,语气也轻松,“你让我好好读书,我读了,你让我考取功名,我考上了,但满朝堂的人只认我是柏家党羽,那并不是我想要的,父亲,既然读书人的事情你已做到极致,又何必迫我重复呢?还是说,你也不过是利用我,想要权倾朝野罢了。”
没等柏秩说话,柏君又道:“我身边这人随你说什么,我不反驳,今日领他认个亲,往后我们一起过,不牢父亲费心。”
文舟不知如何是好,先前被嘱咐过别说话,那还是不吭声吧,但他今儿算是见识了,柏君不仅胆量过人,能言善辩,还、还……还挺不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