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得琼浆岂无意,兰田欲灌合欢花。
和完了诗,挨到夜来睡了。
次日披衣起身,方开房门,只听得外面乒乒乓乓打将进来。
一共有三四十人,问道:“哪一位是钟相公?”早有主人家慌忙进来,指着景期道:“此位就是。”那些人都道:“如今要叫钟老爷!”不等景期开言,纷纷的都跪将下去磕头。拿出一张条子来,说道:“小的们是报录的。钟老爷高中了第五名会魁。”景期吩咐主人家忙备酒饭,款待报人。写了花红赏赐,那些人一个个谢了,将双红报单贴在寓所。一面又着人到乡间坟堂屋里,贴报单去了。景期去参拜了座师、房师,回寓接见了些贺客,忙了一日。
次早,就入朝廷试。对了一道策,做了四首应制律诗,交卷出朝回寓。时方响午,吃了些点心,思量明霞小姐之事,昨日就该去的,却因报中了,便忙了一日。明日只恐又有人缠住,趁今天色未晚,不免走一遭。叫苍头出来道:“你在房看守,我要往一个所在,去了就来。”苍头道:“大爷如今中了进士,也该寻个马儿骑了。待苍头跟了出去,才象体面。”景期道:“我去访个故人,不用随着人去。你休管我。”苍头道:“别人家新中了进士,作成家人跟了轿马,穿了好衣帽,满街摇摆兴头。偏有我家不要冠冕的。”景期也不去睬他。袖了绫帕,又到连英儿巷中。只见冯元提着酒壶儿,走到面前道:“相公今日可要到园里去吗?那毛老儿我已叫到在家中,如今打酒回去与他吃哩!”景期道:“今日你须多与他吃一回,我好尽情顽耍。”冯元应着了。景期走进园门,直到锦香亭上,四顾无人,见那厢一个朱红架子上,高高挂着石盘。景期将锤儿轻轻敲了一下,果然声音清亮,不比凡乐。
话休絮繁,却说那日红于看景期去了,回到房中与小姐议论道:“那钟秀才一定要与小姐相见,不过要面订鸾凤之约,并无别意。照红于看来,那生恰好与小姐作一对佳偶,不要错过良缘。料想红于眼里看得过的,决不误小姐的事。明日他送原帕来时,小姐休吝一见。”小姐微笑不答。
次日,红于静静听那磬声,不见动静。又过一日,直到傍晚,忽听盘声响,知是景期来了。连忙抽身出去,见了景期,道:“为何昨日不来?”景期道:“不瞒小娘子说,小生因侥幸中了,昨日被报喜的缠了一日。今朝入朝殿试过了,才得偷闲到此。”红于听说他中了,喜出望外,叫声:“恭喜!”转身进内,走到明霞房里,道:“小姐,前日进来还帕的钟秀才,已中了进士。红于特来向小姐报喜。”明霞啐了一声,道:“痴丫头,他中了与我什么相干?却来报喜。”红于笑道:“小姐休说这话。今朝我见锦香亭上玉兰盛来,小姐同去看看。”
明霞道:“使得的。”便起身与红于走将出来。
步入锦香亭,只见一个俊雅书生站在那边,急急躲避不及,便道:“红于,那边有人,我们快些进去!”红于道:“小姐休惊,那生就是送还绫帕的人。”小姐未及开言,那钟景期此时魂飞魄荡,大着胆走上前来,作了一揖道:“小姐在上,小生钟景期拜揖。”明霞进退不得,红了脸,只得还了一礼。娇羞满面,背着身儿立定。景期道:“小生久慕小姐芳姿,无缘得见。前日所拾绫帕,因见佳作,小生不耻效颦,续和一首。
谨呈在此。“说罢,将绫帕递去。红于接来送与小姐,小姐展开看了和诗,暗暗称赞,将绫帕袖了。景期又道:”小生幸遇小姐,有句不知进退的话儿要说。我想小姐迟归,小生觅配,恰好小姐的绫帕又是小生拾得,此乃天缘,洵非人力。倘蒙不弃,愿托丝萝。伏祈小姐面允。“明霞听了,半晌不答。景期道:”小姐无言见答,莫非嫌小生寒酸侧陋,不堪附乔吗?“
明霞低低道:“说哪里话!盛蒙雅意,岂敢吝诺!君当速遣冰人便了。”景期又作一揖道:“多谢小姐!”只这个揖还未作完,忽听得外面廊下一声吆喝,许多人杂沓走将进来。吓得小姐翠裙乱折,莲步忙移,急奔进去。红于道:“不好了,想是我家老爷进园来了!你可到假山背后躲一会儿,看光景溜出去吧。”
说完,也乱奔进去。丢下钟景期一个,急得冷汗直流,心头小鹿儿不住乱撞。慌忙躲在假山背后。那一班人已俱到亭子上坐定。毕竟进来的是什么人,钟景期如何出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琼林宴遍觅状元郎
诗曰:
红杏萧墙翠柳遮,重门深锁属谁家。
日长亭馆人初散,风细秋千影半斜。
满地绿荫飞燕子,一帘清雪卷杨花。
玉楼有客方中酒,笑拨沈烟索煮茶。
话说钟景期与明霞小姐正在说得情浓,忽听得外面许多人走进来,吓得明霞、红于二人往内飞奔不及。原来那进来的人,却正是葛御史,同了李供奉、杜拾遗二人,往郊外游春回来,打从连英儿巷口走过。葛御史就邀他们到自己园中顽耍饮酒,因此不由前门,竟从后门里进来。一直到锦香亭上吩咐安排,不在话下。只可怜那钟景期急得就似热石头上蚂蚁一般,东走又不是,西走又不是。在假山背后捱了半日,思量那些从人们都在园门上,如何出去得?屁也不敢放一声,心里不住突突的跳。看看到红日西沉,东方月上,那亭子上正吃得高兴,不想起身,景期越发急了,想了一会,抬头一看,见那边粉墙一座,墙外有一枝柳树,墙内也有一枝柳树。心下想道:“此墙内外俱靠着大树,尽可扳住柳条跳将过去。想墙外必有出路了。”
慌忙撩起衣袂,爬上柳树,跳在墙上。又从墙外树上溜将下去。
喘息定了,正待寻条走路,举目四顾,谁想又是一所园亭,比葛家园中更加深邃华丽。但见:巍巍画栋,曲曲雕拦,堆砌参差,尽是瑶葩琪草;绕廊来往,无非异兽珍禽,珠帘卷处,只闻得一阵氤氤氲氲的兰麝香:翠幌掀时,只见有一圆明明晃晃的菱花镜。楼台倒影入池塘,花柳依人窥琐阑。恍如误入桃源,疑似潜投月府。
景期正在惊疑,背后忽转出四个青衣侍婢来,一把拉住道:“在这里了,你是什么人,敢入园中,夫人在弄月楼上亲自看见,着我们来拿你。”景期听了,只叫得一声苦,想道:“这回弄决撤了!”只向四个婢子问道:“你家是何等人家?”内一个道:“你眼珠子也不带的,我这里是皇姨虢国夫人府中。你敢乱闯吗!”景期呆了,只得跟她们走去。
看官,你道那虢国夫人是何等人?原来是杨贵妃的亲姐。
她姐妹共有四人,因明皇宠了贵妃,连那三位姨娘也不时召入宫中临幸。封大姨为秦国夫人、二姨为韩国夫人、三姨为虢国夫人。也不要嫁人,竟治第京师,一时宠冠百僚,权倾朝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