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少年,有他所没有的一切东西。在这个少年的处事准则中,没有善恶、没有条条框框,甚至可以抛却在阮素臣看来最为珍贵的自尊,随心所欲,亦正亦邪,却又如同一枚吸铁,叫人难以忽略。
但阮素臣同时亦不明白,这一切不是最重要的,甚至连宝龄,也不是他心底那丝古怪感觉的全部原因,那种情绪如此隐秘,他不愿承认,却又无法忽略。无可名状,说不出原因的——嫉妒,却又仿佛不单单是嫉妒,还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将他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让他无法装作漠视、无法不去在意。
到底是为了什么?
而此刻,莫园里,陆离神情焦灼,几日前,他本该与邵九一同去寻找宝龄的下落,但出了城,却收到来自北地的密函,邵九让他即刻回莫园等候消息。
他不得不返回莫园,然后已过了几日,却不见邵九回来,他匆匆赶去卿华山,却找不到任何踪影。
他记起与邵九分别时,邵九曾说过的话:“倘若三日之后我还未回来,你便即刻联络聂子捷,他自会与霍云霄取得联系。”
原本邵九交代陆离一些事,陆离只需按照他说的去做便是,但此刻他想起这句话,不知怎么,心头竟是泛起丝丝的寒意。
几日后,北地。
鹅毛般的大雪覆盖下,聂子捷收到来自南京的信,神情渐渐地凝重起来。
他静默了许久,提笔写信,决定将一切告知藏在隐秘处的暗军首领霍云霄。按照计划,原本,阮文臣死了,阮素臣此刻还未当权,南京府动荡不安,要收回二十年前失去的一切,此刻,是最佳的时机。
但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改变了一切——邵九失踪了。
即使陆离写信让他按照原计划进行,但他思考之下,却决定暂缓。
那个少年,是督军唯一的血脉,十几年前他以为他死了,十几年后,当他发现他还活着时,便暗暗地下了一个决心,纵然粉身碎骨,也要保护他。
所以,他必须要找到他。
在这一切悄然发生时,床榻上的少年却依然以一种虚弱却顽强的姿态沉睡者。看上去仿佛不过只是睡过去而已,却不知道,在他睡过去那会儿,那四处奔涌的河流已生生地停下了脚步。
没有那双轻握轨迹的手,一切,都变得不可预知。
贰佰零捌、陌生的感觉
那日阮素臣离开之后,宝龄身心疲惫,又一次睡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宝龄发现自己竟是换了一身素白的织锦缎中衣,她顿时有几分错愕,忽听有人道:“小姐莫惊,是奴婢替小姐换的衣裳。”
宝龄这才发现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婢女装扮的少女,一见她抬头,连忙朝她做了个万福:“小姐,奴婢春分,是四公子派来服侍小姐的。”说罢,才微微抬起头,“小姐原本的那件衣裳,因为占了不少污垢,故此四公子让奴婢替小姐换下来拿去洗了,如今天气湿寒,怕是要上几日才能晾干,所以四公子还叫人送来了新衣。小姐大病初愈,睡的沉,怕是不晓得。”
宝龄微微松了口气,端详了春分一番,春分面容清秀,脸颊上有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手里端着一盏冒着热气的浓黑色药汁。她知约莫是自己要吃的药,于是伸出手道:“我自己来吧。”
“可是四公子吩咐奴婢……”春分有些惶恐,不知是不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小姐。虽然这位小姐被接近南京府的时间并不长,但昏睡之时,春分便看到自家四公子几乎衣不解带的守在这间屋子里,春分本是骆氏房里的人,她由此推断,这位小姐并不简单。
阮素臣还是将她当作从前那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了,哪里知道,像吃药这样的事,她根本不需要人伺候——宝龄一边想,一边笑一笑,已接过碗将那药汁喝下去,递回给春分:“四公子此刻又不在,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春分见这位小姐脸色虽还有些苍白,一双眼眸却清澈无暇,而举动更是爽快,那药汁闻着也气味浓烈,但她一下子喝光,眉头也没皱一皱。春分并不知道宝龄前世吃的药数也不甚数,早已习以为常,心中只觉得这位小姐似乎不如传闻中的那般,不觉微微出神,随即才道:“许大夫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了,小姐要不要叫他进来?”
许大夫?应当就是阮素臣将她救回来之后为她诊治的大夫了。
宝龄想着便点点头,不一会,便看到春分引着一个五十开外的中年男子毕恭毕敬的进来,男子双目低垂:“小姐,今日可感觉好些了?”
宝龄伸手摸了摸小腿上那被包扎的严严实实的地方:“好多了,多谢。”
许怀康于是坐下来,为宝龄把脉,又将纱布小心翼翼的松开,查看了一下伤口,才舒口气道:“伤口愈合的很快,若是按照这样的趋势,快则两三日,多则七日,便能下地走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