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龄眉心微微一动:“可是……四公子说,我因为筋骨错位,需要至少十余天的时间才能养好,否则,怕是在不能接回去了。”
许怀康本正整理着随身携带的木箱子,听闻此言动作微微一滞,神情有几分不自然,“啊”了一声道:“你瞧老夫这记性,四公子说的没错,小姐几日后的确可以下床,但那时骨头还未完全长好,要是行动不当,怕是会再一次错位,那时想接回去,就难了,所以,小姐还是在床上多躺些日子为好。老夫就此告辞,明日再来看小姐。”
宝龄总觉得许大夫有些奇怪,却又抓不到什么,只得点点头,随即忽的想起什么,叫住正要离开的许大夫:“等一下……”
许怀康转过身,有些惊讶:“小姐还有何事?”
宝龄深吸一口气道:“与我一同被接进府的那个男子……他的情况如何?醒了么?”
许怀康眉头微微一皱,并未回答宝龄那句“醒了么”,而是避重就轻的问道:“与小姐的伤势所差无几,也需要静养数日,方可痊愈。”
是这样么?可是,她脑海里却分明还记得那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在那片瓢泼的大雨中,那滚烫的液体留在她的胳膊上,流到她心里……
流了那么多的血,真的没事了?
她再次抬头时,许大夫已经远远离去,她一颗心不知为何轻轻一揪,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压抑在心头。
长廊尽头,一人白衣胜雪,静默而立。待许怀康走到跟前,他才开口道:“好点了么?”
许怀康眼中有些困惑之色:“这位小姐真的是顾家千金么?”
“有哪里不对么?”阮素臣仿佛想着自己的心事,淡淡的应了一句。
“老夫行医多年,亦为许多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诊治过,别说是小姐,就算是公子,因为娇生惯养,身子也总是虚弱些,但顾小姐的身子,底子却似乎很好,不似一般的大家闺秀,倒像是自幼练过身子的。”
阮素臣回过神,眉心一动,却又想起那个少女虽刁蛮任性、大小姐脾气,但却又是闲不住的性子,从小喜欢往外头跑,许是这样的缘故,身子才比旁人好些吧?他还记得她小时候曾从树上摔下来,留下了一道疤痕;还记得她喜欢荡秋千,却不如寻常小姐一般坐着而是站着;还记得……儿时相处的一幕一幕,浮现在脑海,他唇角的弧线不觉柔和下来,如晕开的水墨,迷离而朦胧:“既然如此,她身上的伤应当无妨了吧?”
“无妨,最多五六日便可下床走动了……”许怀康说道这里。不知想到什么,顿了顿道:“不过,老夫还是按照四公子的吩咐与她说了。”
许怀康边说边想起方才差点说漏了嘴的事。他是个耿直之人,习惯了有话直说,却差点忘了四公子交代的话——对那姑娘说,她那错位的筋骨要十几日才能长好。
沉浸在回忆中的少年回过神,眸光微微一凝,眼底有一丝黯然,良久,他淡应了声:“劳烦许大夫了,回去歇息吧。”
许大夫朝阮素臣看了一眼,临走前道:“四公子这几日怕是公事繁多,待老夫回去给四公子开些养气的方子,也好提提神。”
许怀康走后,阮素臣上扬的唇角慢慢的落下,眼底有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又一次违背了自己的原则,他让许怀康说了谎,让他告诉宝龄,她的身子短时间内不会恢复。
是怕她离开,还是——怕她能下床了第一件事便是找邵九?
为何会这样?心中的慌张与不自信,是从不曾有过的。
然而最让他无所适从的并不是这些,而是,此刻自己竟没有一丝后悔。
阮素臣回到书房中,如今军中群龙无首,各项事务无人处理、各方暗流涌动,他只得每夜批阅那些文件到深夜。桌案上又是一大堆的文件,他看了一会儿,不知怎么,想起那个此刻躺在他西苑中,沉睡如昔的少年。清晨许大夫给邵九换了腰间的药膏,又给了服了口服的药,却似乎没有一丝起色。但奇怪的是,明明虚弱的仿佛随时便会消失的人,却偏偏又顽固地存活着,生生的吊着一丝微若游丝的气息,仿佛那具苍白瘦削的身体里,有一股神奇的、强大的力量,在支撑着他。
阮素臣深吸一口气,仿佛是摒除心底那些杂乱的思绪,目光又落在那叠厚厚的文件上。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坐在这里,做这些事。但此刻,他却别无选择。他不在是那个每日沉浸在书画琴棋中的教书先生,甚至已不再是那个在顾家店铺中算账的账房先生,仿佛一点点的,他正违背自己的初衷,朝着相反的轨道行进,起初是为了宝龄,他甘之若饴,现在,是责无旁贷,好像一双无形的手,引着他慢慢的走到了今天,以后他要面对的,是比原来难百倍也复杂百倍的事……
直到昏黄的月牙升上天空,清辉如细沙般笼罩了整个南京府,他才揉了揉眉心,站起来。
踏入房里的时候,他放缓了脚步声,看到她已经睡了。他慢慢走过去,凝视她。
淡淡的月光下,她一如往昔的容颜带着几分苍白,散乱铺开的黑色长发遮住她宽阔的额头,睫毛微微颤动,仿佛梦到了什么不安的事。他心头一动,伸手想轻轻撩开她额前的发丝,却在触及她皮肤的一瞬间,一丝奇妙的温度从指尖传来,指尖仿佛被灼伤,他感觉自己心跳越来越快,一种无可名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