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人犯,报出你的姓名、籍贯。”
郑援朝听到了,他的动作很慢,声音洪亮,像背台词。回答完以后,又躬身低下头,慢慢地向检查席位,转过身躯对直了,抬起头,双目直视。忽然深深地一躬、又低下头,转向公安席、律师席。而后是面对着法庭的所有公众。有女人哭了,轻轻地抽泣,转身挤出了人群,没出法庭大门,便大放悲声。十几年了,郑援朝的动作撩人心肺,断人肝肠。法庭内一片轻泣声,叹息声。
“安静,安静。”法官觉得下面吵,敲了法锤,叫大家安静。
法官郑重宣布了郑援朝的罪状。然后,又一一否决了。最终宣布郑援朝无罪,当庭释放。法警过来,给郑援朝开了手铐。郑援朝佝偻着身体,头深深地低着,双手伸得高高。手铐已经解除了,他伸高的手迟迟没有落下。“罪犯”的这个名词,深入骨髓,他以为,只有这样做才表示对法律的臣服。
大家原以为这是一场喜庆,准备好了台词,无法使用。取而代之的只能是哀叹,和女人们的抽泣。
郑援朝被王记祥、吴宝恒他们簇拥着出了法庭的大门。
“郑援朝。。。。。。无罪。”
“郑援朝。。。。。。无罪。”
广场上不知道是谁带头,喊着“郑援朝无罪”,忽后便是一浪接着一浪地呼喊。这才是今天大家要的气氛,这才是公正。农机厂的职工们围住了郑援朝,外围都是知道郑援朝冤案的人,他们也来声援。有人喊道:
“这样不行,他们得给个说法。”
“是谁害了郑援朝?要找他们算账。”
郑援朝听到了这几句。他慢慢地抬起头,惊恐地睁大眼睛。找谁讨要说法?找政府吗?这他可不敢。他饱尝了权利的厉害。他双手抱拳,把抱拳举得高高的,大声地说:
“谢谢,谢谢。千万可不敢说这些话。”
广场里还是有人喊,比这更直接的都有。郑援朝又佝偻着腰,把头深深低下。不要再说了,能出狱,就已经蛮不错的了。你们是真不知道厉害。他郑援朝争过,越争越重,最后争得差一点挨枪子。他不争了,永远都不会再争了。
王记祥、吴宝恒把郑援朝送回家里。郑援朝没有料到这个家如此光鲜。原以为儿子一个人在家,家贫如洗。不料这房子如此明亮宽敞。自觉这个儿子多少还是有点本事的。他们原打算立即带他去省城,那里有人在等着解惑。可是郑援朝不干。他去省城干什么?坐监久了,想在家放任一下,享受自由。最后还是说好了,明天去。郑援朝觉得关于房子的事情,也得和吴宝恒单独聊聊。他咋就平白无故地卖了他的宅院了。
法院开庭的那天,左君笑上班,没有去法院。晚上,知道郑伯伯刚刚出狱,可能有很多的话,要对郑行中他们说,不便打扰。第二天,她带着任务,一定要把郑伯伯带去省城。在单位清了假,顾不上换装,便赶去郑行中家。
昨天郑援朝出狱,折腾了一天,郑行中又有伤。早上他们起的晚了。郑援朝系上围裙,准备大显身手,为儿子做一顿早餐。谁知给郑行中拦了。这都什么时代了,还让老爸做早餐。门响了,他叫了外卖,不上餐桌,就在沙发前的矮几上用餐。门响了,郑行中去开门,看是左君笑,他侧身让了进来。
郑援朝看见一位身穿警察制服的人进来,慌了神,立即从沙发上站起来,膝盖撞到了矮几,矮几也移了位。他小跑几步,上前打了个立正,然后抬头,双目平视,声音洪亮地说:
“报告政府,正在用餐。”
郑行中看见,不由一阵心酸,怨嗔道:
“爸。。。。。。,是笑笑啊。”
是那个笑笑,左家的左君笑。他不愿意搭理他们。今天他不敢,左君笑穿着制服。那是代表政府。郑援朝原地立正,双目平视。他在等着,政府让他坐,他才敢坐下。
左君笑的双眼充满了泪,她挨着郑援朝,拉起他的手,深情地叫了一声:
“郑伯伯,我是笑笑啊。”
郑援朝侧脸看了左君笑一眼,又是声音洪亮地说:
“这里无私情,一切都要公事公办。”
左君笑哭了,她伏在郑援朝的前胸,哭着说:
“伯伯,您没有罪,您不是犯人。”
“我有罪,我会好好改造的。报告完毕。”郑援朝立着,仍旧一动不动。他说。
郑行中看不下去了。这是在监狱练就的那一套。“报告完毕”是犯人要求离开,或者是允许坐下。他们都只顾和郑援朝说话,压根就没有想到监狱里的规矩。郑行中拉过了郑援朝,把他按坐在沙发上。他和左君笑,一左一右地和郑援朝说话,让郑援朝开心。